三個馬伕也算機靈,兩天一夜歷經千難萬險的繞過各處守關,如今,四人正日夜兼程的前往青陽城外的陳國軍營,這時,天已漸漸入黑,陳國的西北便是一片人跡罕至的荒漠,雖然無風,但是卻陰冷無比,除了馬蹄和車轅的聲音,周圍一片蕭索,空中,偶爾發出幾聲禿鷹的長鳴。
三個大漢過緊衣服,瞪起圓溜溜的眼睛警惕的搜尋着四周,彷彿,一隻蒼蠅都別想從他們的眼底逃過。
一身男裝的溫安顯得有些書生氣,她微微的拉開車簾,深邃的宇宙間,明亮的星星眨着眼睛歡快的跳躍着,讓她忽而想起了弦王的螢火蟲。
一想到弦王,馬車中的她開始坐立不安,頭幾天還當着人家的面斬釘截鐵信誓旦旦的用行動證明要做他的王妃,可是隨着離齊嶽越來越近,她的心卻又亂的很,彷彿看見齊嶽,便會將弦王忘記的一乾二淨。
溫安手裡捧着清淺的骨灰盒,又是一席唏噓,見到齊嶽又能如何?自己的二哥和親姐姐對他摯愛的妻子做出那種道德敗壞的事情,還有什麼可以奢望他原諒的呢,還是乖乖去做個吃香喝辣的弦王妃好了。
落淚間,忽然車外馬聲嘶嘯,車廂左右激烈的搖晃,頓時刀槍棍棒之聲不絕入耳。
溫安警惕得欲掀開轎簾,不料,一枚澆了火油的火箭瞬間將整個轎子點燃,情急之下,她抱着流蘇和清淺的骨灰果斷滾出轎外。
幾枚火箭貼着她的耳邊呼嘯而過,她只覺得一股頭髮燒焦的氣味蔓延在頭頂,再仔細看,耳邊的頭髮都被火油燒的焦曲不堪。
溫安在黃沙中翻滾得老遠,只聽一個壯實的馬伕喊,“菓洛人打過來了!大家小心——”還未說完,便背中數箭倒地身亡,另兩個壯漢見此便背靠背互相防衛起來。
這時候,由遠及近,一隊人馬呼嘯而至,速度之快,彷彿一條游龍,他們拿着火把,照亮了這寂寞沙漠的一角。
藉着憤怒的火光,溫安瞧見他們戴着氈帽,穿着皮襖長靴,髮型怪異,那副迥然不同的打扮更讓她確認他們就是菓洛人不假,溫安的心頓時揪成一團。
菓洛人擅長騎射,性格奔放,喜好唱歌跳舞,但是,就算是最善良的菓洛人一旦殺起人來,都要比心狠手辣的陳國人狠上百倍,此時,那隊人馬高聲的連連吶喊,彷彿是狩到獵物一般興奮不已。
兩個壯漢見此趕緊砍了馬繮,看着溫安大聲道,“公主,一會我兩人騎馬引開他們,公主儘管騎馬往西北走不要回頭,不到半日就能到達,千萬要記住,不要回頭!公主保重。”
溫安重重的點了點頭又囑咐說,趕緊上馬狂奔。
三人遂駕馬往不同的方向跑,一個壯漢大喊,“爺爺這裡有黃金萬兩!有本事就來拿!”
果真,大隊的人馬都尾隨着他而去。
溫安狠狠的拽着馬繮,直奔西北的荒漠地帶,看着早已疲憊的馬兒雖萬分心疼,但卻還是不停的揮舞着馬鞭,只求能早點安全的見到齊嶽,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與敵人真正的戰鬥。
忽然,身後傳來菓洛人的震天呼喊,其中有人大喊,“快看,那個人背上那個包裹!兄弟們,搶!”
搶?溫安苦笑!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得逞!
她回眼,見一席黑裘貂衣的男子一馬當先,遠遠的將他的隊友落下了一大截!他胯下的馬彷彿天生神力,四肢有力的奔騰,轉眼便與自己並駕齊驅。
男子嘴角閃過一抹伶俐的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刀朝她平砍過來,溫安俯身勉強躲過,擡頭時,男子卻早已經等在前面,提着長刀對準她的胸膛!一臉得意忘形的神色,顯然,每次出手,都經過仔細算計的。
千鈞一髮之際,作戰經驗爲零的溫安慌亂的跳下馬,再回首間,馬兒已在高速運行中因躲避不及被男子的長刀破嚨而死。
男子緩緩的抽出刀來,明晃晃的刀浸着鮮血,在夜色下顯得額外的冰冷,他聞着刀背血氣的味道,仰頭輕輕舔了一小口,閉目凝眉間,表情享受非凡,似是留戀血液的味道!
明明是個少年!爲何一副嗜血狂徒的模樣!
溫安抱起骨灰開始在沙漠裡跑,可是,腳下所有的力道都被黃沙卸了去,她急得渾身都冒出了汗,心下想,天啊,誰來救救我!可是卻喊也喊不出!她知道,這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根本沒人出手相救!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狽,此時此刻,她更能體會那些有齊嶽在身邊保護的美好,也許今天,她就會死在這裡。
男子緩慢的騎馬尾隨着溫安,見她跑的那麼慢又那麼難看,眉宇間早已是不高興,彷彿早就失去了耐性,一刀擲出,直衝她的腦袋而來!
溫安只能躲了再躲,連連在地上幾個翻滾,黃沙飛進眼睛,一個不及,男子的刀背便架在溫安的脖子上!
溫安只覺得後脖間一道刺骨的涼意,便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他竟然出手如此之快!溫安甚至沒有看清楚那運行的刀是怎麼回到他的手中的!
他輕佻的看着溫安問道,“小子,這麼拼命,拿的什麼寶貝,給我看看如何?”
溫安冷笑一聲,擡眼看着這些奇裝異服殺人如魔鬼的菓洛人冷冷道,“死人的骨灰你也要?”
那人彷彿不信,嘴向上一彎傲慢的笑着,卻又突來一刀恫嚇一般呼嘯着自她耳邊而過,溫安只感覺眼前一道寒光,瞬間,眼前萬千青絲被夜風狂亂的吹起。
她嚇得氣喘吁吁,胸口起伏之間,男子心裡不覺生出一個怪人在喊:呦——女噠!
男子立在馬上,瞬間眯起眼睛,眼底涌出一大股驚詫,他注視了她良久!真是良久!彷彿時間在這一刻停滯了。
草原上的人都說陳國的女子肌膚勝雪,麗質天成,走路婀娜多姿如蝴蝶飛舞,娉婷多姿若天女下凡,怎麼眼前這個陳國女子卻是個幹吧瘦?幹吧瘦也就算了,那蹙緊的眉間彷彿帶着一股凶氣,倔強的嘴巴也狠狠的閉着,彷彿一張開就能噴出七尺烈火,將四周燒成一片灰燼!倒是那衣領破開處露出的一小塊細膩柔滑的細頸讓他着實狠狠的吞了口吐沫。
嘖嘖,幹吧瘦,你出現的倒還真是時候!
陌生男子意外卻又饒有興致的端量着她,輕輕說,“喔——竟是個女子,還好,小爺我從不殺女子。”聲音小之又小,彷彿生怕嚇到她一樣,但是,溫安明明感覺出,男子的眼神中的殺氣更重了!
幾個手下火速騎馬趕來,他們手中的火把烤得溫安的臉一陣灼熱,溫安伸手去擋,卻看見他們一個個臉上竟都透出大股的驚詫,目瞪口呆,只張着嘴卻不說話,彷彿看見鬼一般。
難道,自己真的那麼難看?還是太好看了,讓他們起了色心歹念?
溫安這麼一想,不由得又嚇出一身冷汗,名節可是姑娘最重要的東西,比性命都重要!既然,那個糊塗蛋放自己走,那還是趕緊溜之大吉吧。
她從地上爬起來,擦去嘴角流着的血,又吐了一口灌進嘴裡的黃沙義憤填膺道,“那老孃我可走了!告訴你,你要是敢再背後下手,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我會纏着你,讓你一同跟我下地獄!”
男子在衆手下疑惑的神色張悠閒自得的擺弄着馬繮,似乎對於溫安的離開不屑不顧,手下們雖然想說什麼,但是看着男子淡定自若的深情,便也緘默不語了。
溫安瘦削的身體在這廣袤的沙漠中就像一棵隨時可以折斷的小草,看着她漸行漸遠,藏在男子袖中的拳頭可是越攥越緊,雖然僅僅一面之緣,可是那熟悉的樣子竟然是那麼撩人,讓人情不自禁產生一種保護欲。
溫安走着走着,越走越氣,覺得自己被那糊塗蛋三下五除二搞得忒狼狽極沒面子,遂又回身一臉凶煞的補充了句,“那匹馬,也是女的!你還欠我一匹馬!”
男子居然一樂,死到臨頭居然還嘴硬!不過她兇起來的時候,倒還真有點意思!比起低眉順眼的時候要有趣多了!!!
傲慢的面孔立刻變成了一臉戲謔的少年。
他銳利的眼中似折射出一股濃濃的眷戀,打趣的說道,“可惜,我這裡只有一匹馬,不能送你,更不能載你一程,因爲,我們菓洛可有一個規矩,男女共駕一匹馬就代表兩人芳心暗許私定終生了,就算你情我願,我的馬兒也不願意,它只載草原上最美的女子,你一個幹吧瘦是入不了它的眼的。”他又壞壞的笑起來,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氣得溫安特想在他的臉上揍上一拳。
溫安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士可殺,不可辱!”真是人長得醜,心也醜。
“放心走吧,姑娘,我從不在背後殺人!”他原本還打趣的表情忽的嚴肅了起來。
溫安看着他黝黑的臉上掛着一個尖尖的下巴,頓覺得這個人面相刻薄,便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嘴裡喃喃道,“這些人只爲劫財,恐怕是菓洛的馬匪,幸好沒有遇見菓洛的官兵,不然,我一定死相難看?齊嶽難道還沒有把他們制服嗎?”她越想越害怕,不禁加快了腳下的步子,速速離去。
“我叫龍紹焱,姑娘,你叫什麼名字?”背後,傳來那個男子的大喊聲,那聲音,大得似乎能將這天捅破。
黑臉尖腮的樣子又浮蕩在溫安的眼前,她頭也不回惡聲惡氣的說,“神顏!心曠神怡的神,花枝招展的顏!”突然喉間如吞硬石,忙又道,“花顏月貌的顏。”
男子哈哈大笑,彷彿是譏諷她沒有文化一般,半晌笑夠了方回道,“好的,神顏姑娘,我記住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