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莫灰頭土臉的進了房門,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沄淰微微一笑看着他憨厚忠誠卻有面露難色的樣子,不禁問道,“看你這個髒兮兮的樣子,可一點兒不像本宮的御廚。”
老莫忽而一擡頭,滿臉詫異,本來絕望的眼睛裡透出一股驚詫,他微微顫抖着嘴脣說,“什——什麼——皇后娘娘——我——賤民怎麼可能是您的——御廚?”
沄淰一笑,並沒有接話,只是看着因爲緊張過度而變得有些木訥的老莫道,“桃紅雖然市儈了些,但是,對你,還是上了一番心思的,她一介女流,不顧矜持的在本宮和皇上面前屢次相求,本宮覺得此女子甚是不俗,至於你所喜歡的碧玉,或許在容貌上出類拔萃,但是在相處之道和人品秉性上還是略遜桃紅一籌,而且,還有皇上的金口玉言,所以,擇日完婚吧。”
老莫原本有些木訥的臉頓時變成一片土灰,他落寞的低下頭,鼻子微微唏噓,漲紅着臉顫抖着嘴脣道,“當年,要不是爲了救我,碧玉何必墮落紅塵,都是因爲我沒有能耐,才讓她吃苦,這麼多年一路走來,她毫無怨言,我,我怎麼可以忘恩負義呢。”
看着老莫坦誠的眼神,沄淰的心不由自主的一痛,她不得不提醒着道,“可是,你確定她現在在這裡是寄人籬下、身不由己嗎?”沄淰的眼中含着哀怨,她清楚,一個女子在誤入歧途的初始或許真的是出於無奈,但是現在,沄淰只覺得碧玉對於目前的生活狀態是一番樂此不疲的樣子。
她正說着,就聽見外面兩個女子扯着脖子大嚷起來,只聽一個尖銳無比的聲音罵道,“小賤蹄子,連你也敢跟奶奶搶人!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看我不打死你!你以爲你是誰,不過是個小新人而已,也想踩着本姑奶奶的肩膀往上爬,你的道行還不夠!”緊接着,一連串響亮的嘴巴子的聲音在散金樓蔓延開來,不久,一連串厚重的類似身體從樓梯滾落的聲音再次充斥着沄淰的耳膜。
“放肆!”欒氏大喊一聲,緊接着數落道,“碧玉,你未免太過於囂張,皇后在此處歇息,你居然也敢如此猖狂,看來,我這小小的散金樓而今也無法留你了!你收拾收拾走吧!”
“媽媽,是她搶人在先,她明明知道侯大爺是我碧玉的客人,卻還——”
欒氏厲聲制止道,“侯大爺看上誰就是誰的福分,如今,人家點名要的是茉莉香,媽媽也沒有辦法,這種事情,各憑本事,你來這裡時間最久,但是,一貫驕縱,媽媽私下裡告訴你的那些好話你一樣兒都沒有聽進去,如今又添了爭風吃醋的毛病,敢砸我的場子,看來,你已不把我這個媽媽放在眼裡,既然如此,你我之間的情分已盡,你走吧。”
“哼。”碧玉微微含淚的雙眼斜睨,雙手抱在胸前,一副心酸的樣子悲憤道,“爭風吃醋?是我人老珠黃沒有利用價值纔是真的吧,何況現在,你又有了桃紅那個靠山,更加不愁吃喝了,欒鳳兒,我太瞭解你了,你一輩子不信任男人、恨男人,於是做這伺候男人的活計,想讓天下所有人家的女子都無法擁有一份完整的愛,像你這種居心叵測的人,死後就該下地獄,受盡煎熬,永世不得超生!”
“來人,把這個瘋了的白眼狼給我拖出去!永遠不得入內!”
這時,只聽得樓下一羣姐妹悉數跪下爲碧玉求情道,“媽媽,網開一面吧,碧玉姐姐是急火攻心才口不擇言的,媽媽慈悲爲懷,高擡貴手給碧玉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改過自新!哼,她是這個世界上我鸞鳳兒見過的最不知好歹的人了!回去閉門思過!散金樓不留白眼狼!”
沄淰擡頭看着一臉難色的老莫道,“你看看,她現在還是當初你喜歡的樣子嗎?你的心難道真的還有她?”
老莫的額頭冒着汗,臉色也是極其難看的恭敬回道,“回皇后,賤民雖懂的不多,但是,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忘恩負義的人,所以,自己不能那樣——”
“可是,你明明知道,你並不是她所喜愛的那種有錢有勢的人。”沄淰本不想把話說得那麼透徹,那麼絕,可是看着一貫自欺欺人的老莫甚是氣憤,於是,說了這番簡潔明瞭的話給予有力的回擊。
老莫悵然若失的嘆了口氣,狠狠的咬着嘴脣半天,方尷尬的冷笑着唏噓道,“呵呵,我再傻也不會不知道碧玉不喜歡我,可是在我心裡,碧玉是心腸最好的姑娘,我永遠記得她可愛單純的樣子,走在春天的陽光裡,樣子是那麼的美,可是,都是因爲我,她的命運才如此的悽慘,我永遠忘不了她剛進散金樓時頻頻回頭時的絕望的表情,我永遠忘不了深夜安靜時她悲絕的哭聲,而這一切,都是爲了我,爲了我這個廢人吃得了一口暖飯,如此大恩大德,我老莫沒世難忘,所以,只要碧玉不嫁人,我就終生不娶,我要看着她風風逛逛的嫁人,倖幸福福的度過一生,至於其餘的,都是不重要的,對於孑然一身的我來說,天地即家。”
沄淰淡淡的笑着,從未想到老莫的愛如此坦蕩,如此厚重,也沒有料到曾經的碧玉是那般的有所擔當,她的心頭升騰上一股莫名的尊敬,也不知是爲了曾經的碧玉,還是眼前的老莫。
這時,一直躲在榻旁簾後的桃紅卻哭着跑出來質問道,“老莫,你選擇她是會後悔的!放着對你好的人你不要,你可真是賤!”
老莫的臉忽而狠狠的抽搐了幾下,半天,才半微笑着對桃紅道,“桃紅,這些年我老莫雖沒有賺多少銀子,但是,那些客官十幾年打賞下來的五十兩卻還是夠的,我本早就準備好了想替碧玉贖身,可是,每次提及此事,碧玉都是推三阻四的,如今看來,她是寧可流露街頭也不願與我長相廝守,既然這樣,今天,我就當着皇后娘娘的面,出五十兩銀子替你贖身,你出去尋個好人嫁了吧,也算感謝你多年來對我和碧玉的照顧。”
本還哭得傷心欲絕的桃紅忽而收起失聲的痛哭,臉上含着淚,狠狠的指着老莫的額頭罵道,“呸!你不娶我,又何苦贖我!”邊說,邊揮淚跑了出去。
沄淰遠遠的看着一路快跑出去的桃紅,又看着身前孤零零站着的老莫道,“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這老天,也真會捉弄人,讓相愛的人無法再一起,讓不該愛的人卻深深走進自己的心,真是累啊。”
這時候,只聽李福安匆匆忙忙上樓,在屋外回話道,“皇后娘娘,不好了,小王子危在旦夕了。”
“什麼?怎麼可能!!!”沄淰猛地從凳子上站起,憤怒的走出屋外,道,“快備車馬!”
沄淰風風火火走進弦王府的時候,四處是一片死寂,就連頭日所見的玉蘭花似乎也是蔫頭耷腦的沒有生氣,沄淰在一個小公公的帶領下一路穿街走巷來到了小王子所在的寢殿,屋外,已經森森然跪了兩排婢女,一個個噤若寒蟬,微微瑟縮着,那一雙雙顫抖的手中都端着各種藥材和煮藥器具,高舉過頭,那種架勢,彷彿是正在等待着命運的宣判,彷彿下一刻,她們就會被誅殺一般,氣氛凝重且可怕的很。
沄淰大腳跨進門內,穿過一個小廳後便是小王子的寢宮,只聽着裡面微微有着抽泣聲道,“王兒,你這是怎麼了,你再不醒,讓母妃怎麼辦,到底是誰蛇蠍心腸,竟然對一個兩歲的孩子下毒手,嗚嗚嗚——”
沄淰走上前去,但見弦王和獵熊背影落寞的站在牀側,她微微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輕輕的抱着她,安慰一般的拍打着她的肩膀,弦王的身後,是四個跪在地上同樣瑟瑟發抖的御醫,顯然,他們已經束手無策,只等上天的安排。
沄淰輕輕一咳,兩人轉過身,沄淰看着眼睛已經哭腫的獵熊,再看着似是一夜未眠、精神萎靡的弦王,問道,“御醫怎麼說——可還有希望——”
獵熊卻一把上前,指着沄淰的鼻子大罵道,“別在這裡裝好人,你們不就希望我的王兒早點兒死麼,告訴你,我就是拼了我這條性命,也不會讓王兒有絲毫閃失的。”
“獵熊,念你護子心切,本宮就不跟你一般見識了,但是,你再敢口出狂言,污衊當今皇上和本宮,本宮發誓,首先割了你的舌頭!本宮想,你並不希望小王子醒後見到的母妃是個不會說話唱歌的娘吧。”
獵狼的眼角掛着淚,她狠狠的抽了口氣,又狠狠的嘆了一口氣,最後,回頭惡狠狠的看了一眼弦王,才忽而像一灘爛泥一樣,微微的軟着身子拭淚退了下去。
沄淰看着一旁的弦王道,“可有可解之法?”
弦王搖搖頭,輕道,“若有,本王何苦如此?沅兒氣息奄奄,甚是體虛,恐怕是要不行了。”
沄淰看着牀上臉色蒼白的小王子道,“還是第一次知道他竟是叫沅兒,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嘗試着救他,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弦王的臉微微的閃過一絲猶豫,“什麼——條件——”
“一輩子效忠陳國的統治,你能做到麼?”
弦王看着沄淰一本正經的表情,不禁嘆道,“終於知道在沄兒的心中誰纔是最重要的了,你去救我的王兒吧,爲了救王兒,本王孤注一擲!若沄兒果真妙手回春,本王發誓,一輩子爲大臣鞠躬盡瘁,肝腦塗地。”
沄淰淡淡一笑,道,“本宮也終於知道,在弦王的心中,誰纔是最重要的了。”
一個時辰之後,弦王只聽得屋子裡面沅兒的一聲有力的哭泣,他喜不自禁,一下子便跨進屋中,看着坐在牀上聲音洪亮且嚎啕大哭的沅兒道,“沅兒乖,父王在這裡——”可是,當他再看到牀榻邊扶榻似是昏厥過去的沄淰時,不禁失聲大喊道,“來人——御醫——”
何宸抱着沄淰嘆氣,得知沄淰在弦王府中因失血過多而昏厥的事情後,他不知多麼想將弦王府夷爲平地,此刻,弦王和獵熊在駙馬府的側堂跪地等候發落半日,期間,獵熊不斷的挑唆道,“真不公平,皇后的命是命,我們王兒的命就不是命了麼?”
弦王回眼,沒有說話,他一向溫和的臉上劃過無邊的落寞,那雙曾經愛笑的眼睛也是充滿着躊躇的望向屋外,明晃晃的日光刺痛着他的雙眼,他雖表面冷靜,但是,心裡卻已經千遍萬遍的不停的追問着,沄兒,你究竟怎樣?你知道本王此刻對你的掛念和擔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