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二端着一壺酒和二兩牛肉上前報說,“齊將軍,我們已經把五公主綁了起來,扔在最東面的馬廄外面,已經按照您的吩咐,不給她吃喝,像她這種金枝玉葉,一保活不出六、七日。”
“袁二,你又忘了,我們現在是草匪流寇,不是什麼將軍士卒了。”齊嶽手裡只盯着袁二手中的酒道,“弟兄們今天可都有酒喝?”
袁二笑着點點頭,“回大當家的,都喝到酒了,吃得也比從前飽了。”
齊嶽輕笑了聲,“軍中三千人馬,怎麼可能都喝到酒,袁二,你從來只報喜不報憂。”
袁二面露難色,認真的看了眼齊嶽,他已經喝光了三壇酒了,居然醉得忘記了,去掉戰死的士卒,去掉那些家中僅剩一子遣散回家的士卒,軍中的人馬,已經只有不到五百人。
袁二咬咬牙,將酒肉放下,關切的問,“大當家的,您還是早些休息,您已經兩天沒有閤眼了。”
齊嶽似有些頭痛一般,右手慢慢的敲着頭頂問,“那個沄淰姑娘呢?你怎麼處置的?”
袁二雖不是上得了檯面的將軍,卻也是一干小領頭中少見機靈懂事的。
其實幾年前,齊將軍凱旋而歸的時候,遠處,一身衣袂飄飄的女子不就是眼前這個嗎?後來又聽軍中的幾個大將軍暗地偷說,得罪誰也得罪不起這個六公主眼中的英雄。
他也是曾經見過齊將軍和六公主一起外出打獵的,兩人都是一身尋常的百姓打扮,袁二看了不禁眼饞,合計自己也要在戰場上多多表現,英勇殺敵,有朝一日能做個像騎將軍一樣,戎馬生涯、聞名四海的人物,然後,也好有一個像六公主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對自己眉目傳情。
可眼前,袁二可不糊塗,齊將軍這等講究義氣的人雖然遷怒於六公主,但是,自己真要是拿對付五公主的酷刑去對待她,當真是不要命了。
袁二躬身道,“小的還等着大當家的示下,沒有大當家的命令,兄弟門不敢草率!”
“袁二,我叫你放的那兩個人都放了嗎?”
“放了。”眼珠子一轉,又補充說,“沄淰姑娘是親眼看着他們安然離去的。”
“那她爲什麼還不走,她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道麼?多一個人,就多一個吃飯的!我們哪有閒糧去喂她一個廢人?趕緊轟走!明天早晨我不想看見他!”說着,就拎起酒罈,去榻上睡了。
袁二一臉的難堪,小聲嘀咕道,“你也不看看六公主那不見黃河心不死的性子,我要是能趕走,也不至於等到現在,唉,今晚看來我沒得吃了,小祖宗,你可快點走,再不走,我可真的要皮包骨了。”
袁二一出門,就見沄淰一言不發的跪在地上。
袁二微微斜了一眼,半冷不熱的說,“沄淰姑娘,大當家的之所以離開青城來到這破荒村,就是想永遠離開陳國,姑娘是細心人,對大當家也頗爲熟悉,就不要讓我們這些手下爲難,一會兒吃完飯,你趁亮走吧,姑娘放心,我會派兩個身手好的護送姑娘平安離去。”
沄淰一臉冰霜,她表情寧靜,喉嚨裡發出一個極其寒冷的聲音說,“他居然把堂堂陳國五公主、菓洛的龍承皇妃綁在馬廄旁邊,還不給吃喝,真是卑鄙狠毒。”
袁二的臉色頓時極其難看,他指了指沄淰,又彷彿帶着點懼怕,悻悻離去,走前,還不忘囑咐周圍巡夜的小的說,“都給看好了,這個女子愛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至於馬廄旁邊那個,就是死了,也要看住,明白了沒有?”
“是!”
袁二回身的時候,對着沄淰冷笑了一下,忽然,眼前似乎幾道黑影躥過,他眨了眨眼,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喝多了酒,或者說是自己餓暈了,便也往自己的屋子快步走去,袁二對付飢餓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睡覺。
袁二一走,這破荒村便變成了荒涼之地,雖已經出了沙漠,但是微風吹來,依舊感覺飛沙走石,甚至感覺有鬼神出沒一般,到處夾雜着鬼魅妖邪的氣息。
沄淰靜靜的跪在那裡,她是親眼看着隋安和天雪離開的,她還記得讓天雪帶給龍紹焱的話:今生今世,自己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呆在齊嶽的身邊,朝朝暮暮,不離不棄。
這句話,她是笑着說的,她不要他再來救她,自己和齊嶽的心結,終究需要自己去解開,她再也不想欠龍紹焱的了,她欠不起,她不忍心讓他再痛苦三年,她要他好好活,就像以前,征戰沙場,做一個無情的人,刀槍不入,無所懼怕。
果真,當龍紹焱因爲要草率出兵被族長和大王禁錮了兩天,突聽了這一番話後,他只安靜的走進自己的氈房,一頭扎進書堆,三天三夜沒有出門。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不止他,還有那隻毛色光亮,身材微胖的小狼,可是,如今,恐怕又是要瘦下去了。
這五天,龍紹焱派出了幾波兵馬去沙漠中搜索齊嶽的影子,卻一無所獲,彷彿齊嶽帶着他的妃子和心愛的女人人間蒸發了。
三天,已經超過了他最佳的追蹤時間,龍紹焱放棄了,他看着她那一夜爲自己畫的畫兒,卻是心痛欲碎。
不久,袁二便派人放出消息,說如賓公主已經身亡,龍紹焱早便料到如此,也更加確認,沄淰會安好無恙的活下去。
知道他沒死,他每餐纔開始吃一點東西,他不爲別的,只是希望,不管兩人什麼時候再見面,也要讓她看見,自己過得依舊很是風光。
同時,他書信一封,將這一切告知了陳國朝廷,陳王只要求,按照菓洛的風俗將如賓風光大葬,並未深究。
龍紹焱淡淡一笑,陳王親選的嫁給自己的女兒,果然不如草芥。
餘下的日子,他只在草原上厲兵秣馬,不止是爲了防止草原崛起的新力量——齊嶽,還要應對隨時都會翻臉不認人的陳國。
草原上,再也沒有人提起沄淰姑娘,就像當初,沒有人提起獵狼一樣,甚至,就連暮天雪也早早的離開,隋安將軍也自告奮勇去極寒之地守衛菓洛的邊境。
袁二端着熱骨湯敬候在齊嶽的榻旁,齊嶽的右臂受了嚴重的劍傷,熬了半天,才弄出這麼一碗自己覺得味道還可以的骨頭湯,便趕緊到齊嶽身邊伺候。
齊嶽微微睜開眼,虛弱的問,“弟兄們都如何了?”
袁二低着頭,問道,“那十個蒙面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莫不是皇宮裡來人了?”
齊嶽想發火,胳膊卻痛個不行,他曾經身中兩箭,都沒有這麼難熬過,“死傷了多少兄弟?”
“死了三十七人,除了去外面打獵砍柴擡水的,幾乎人人身上都有傷。”
“沄淰呢?她在哪兒?”齊嶽忽然從塌上躥起來,滿眼血絲的問道,“她一連五天沒有吃東西,又被一些不懂事的迫害,我不管,你難道也不去管嗎?如今,重傷在身——”
袁二趕忙端着湯跪下央求道,“大當家的饒命,蚊子半夜往她身上潑洗腳水的時候,我去後山砍柴了,老楠踹她那一腳,是因爲從茅廁回來,月黑風高沒看見,賈六往她身上扔石頭,是——是因爲——”
“沄淰怎麼樣了,劉萬卷怎麼說,傷得重嗎?”
袁二低着頭,“大當家的,你還是先喝湯,喝完了,再說。”
齊嶽大怒,“來人,把袁二、蚊子、老楠還有賈六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然後,扔到馬廄裡靜思毀過三天!
齊嶽帶着傷走出屋子的時候,見外面到處是斷瓦殘垣,原本就蕭條的破荒村,如今一眼望去,除了戰火瀰漫,就是森森屍體。
齊嶽一臉凝重,隨便找了個小的問道,“快去問問,誰看到沄淰姑娘了?”
那小的連忙回說,“哦,劉大夫正在給沄淰姑娘醫治呢,不過,我看着劉大夫抱着她的時候,姑娘滿臉是血,估計也是凶多吉少!”
齊嶽罵道,“你何時也是大夫會看起病啦?掌嘴二十!”
這小的一下子就呆了,一向對屬下如兄弟的將軍,此時此刻,怎麼如此冷漠。
小的一邊掌摑着自己,鼻中不禁隨之抽泣。
齊嶽靜了靜心,拍拍小的肩膀,背對着他說,“對不起,跟着我這個窩囊的大當家,你們吃不飽卻還要受氣,如今,我已經保護不了你,你去跟兄弟們說一聲,想走的,就走吧,這破荒村裡但凡是值錢能變賣的,你們都分了,我什麼都不要,只是,我的那匹跟隨了我七年的戰馬要留下。”
那小的眼淚斑斑,也顧不得禮節,只抱住齊嶽的腰說,“大當家的,小的風不平會一直追隨大當家的,若不是大當家讓二弟回去照顧老母,說不定我們哥倆一輩子都不能在老母面前盡孝,求大當家留下我。”
齊嶽的眼也溼潤了,“我去看看她,你去把兄弟們安葬了,那些人近日可能還會再來,一定要嚴加防守,日夜輪崗,外出打獵砍柴的,也要注意一些,飲食和清水每天最好也要小心,免得被人趁機下藥。”
“風不平領命!”
齊嶽快步至劉大夫的屋子的時候,只見他已經將沄淰的頭完全的用白布抱起來。
一個小的端起盆子給劉大夫洗手,那盆,一瞬間便成了紅色。
“她怎麼了?很嚴重嗎?”齊嶽抓住劉萬卷的肩膀。
劉萬卷輕輕一嘆,“她的頭嚴重受傷,似被鈍器狠狠擊中,後腦已變形,幸好,我已經極力的幫她恢復,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已盡力,一切,只能看她的造化了。”
齊嶽一怔,渾身痠軟,他狠狠的攥着拳頭。
劉萬卷一臉緊張的說,“你別亂動,傷口又流血了,過來,我給你包紮——”
“劉萬卷——你給我看好她!治好他!我還沒折磨夠她,不能就讓她這麼輕易就死!”
劉萬卷一怔,輕笑道,“至少半個月,最多一個月,她就醒了,到時候,我倒看看你怎麼折磨她!快包紮傷口,別殘疾了,五百多口子等你保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