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銘打了個哆嗦,這才意識到書房內寒氣逼人,當即去偏室叫來丫鬟,命她們奉上茶,生上火爐,而後邀雲娘入座。
雲娘並未入座,“殿下,還暗查此事麼?”
朱祁銘擺擺手,“罷了,太皇太后曾有告誡,本王不可輕易對皇室宗親生疑,更何況,查實了也不足以證明什麼,本王何必不顧倫常,失去對自己親叔王的敬重之心!”
“知無不言是雲孃的事,做不做是殿下的事。”雲娘靠近朱祁銘身前,“殿下,白雲觀或許有人能夠作證。”
朱祁銘詫異地看向雲娘,卻未發話。
“白雲觀有個璇璣道長,年紀約四十出頭,他見過赴藩前的襄王,又去楊榮府中做過法事,認得楊榮。去年二月末的某一天,璇璣道長率數名弟子採藥歸來,路遇二人在林中密語,覺得面善,回去後想了許久,終於明白了他們是襄王與楊榮二人,當時驚詫不已。”
見朱祁銘眼色茫然,雲娘續道:“三妹有個親弟,叫廬兒,今年十三歲,生得甚是聰慧,許是機緣巧合吧,兩年前他偶遇璇璣道長,一番交談之後,廬兒大受璇璣道長讚賞,二人漸漸熟了,廬兒就常去白雲觀向璇璣道長討教道學。有一天,也就是璇璣道長撞見襄王、楊榮密會後不久,廬兒像往常一樣赴白雲觀找璇璣道長,碰巧聽見道長獨自一人在室內發感嘆:‘一個赴藩的襄王,一個輔佐大臣楊榮,在京郊密會,這可亂了法度!’偏偏廬兒聰明,記性好,覺得此事非比尋常,便記在了心裡。”
“昨日雲娘到三妹家中與她商議如何打探二楊和襄王秘密往來一事,當時廬兒在場,於是,他說出了那日在白雲觀的見聞。姐弟二人隨即趕往白雲觀,殿下也知道,霓娘很會說話,三言兩語就從璇璣道長口中套出了當年在密林中見到的一幕。”
霓娘?朱祁銘驀然意識到許久未見霓娘了,他由着雲娘把話倒完,恍若未聞,只是心裡有些擔心霓孃的安危,“霓娘爲何未隨你前來?”
“今日一早,有人捎話說璇璣道長想見霓娘姐弟二人,於是,三妹就帶上廬兒去了白雲觀那邊。”
朱祁銘心中頓覺不安,“你們爲查探越府、衛府蒙冤的事是冒了極大風險的,這個時候,霓娘姐弟二人頻繁外出,萬一遇上不測之事怎麼辦?”
“殿下毋憂。”雲娘莞爾一笑,“三妹身邊自有護花使者
。有個柳公子方弱冠之年,與三妹青梅竹馬,二人早已暗生情愫,只因幹咱們這行的難以嫁人,所以他們就一直這麼等着,那個柳公子十分鐘情,至今未婚配。哦,他的武功在雲娘與三妹之上。”
朱祁銘聞言,立馬將自己吩咐雲娘、霓娘去做的那些大事忘了個乾乾淨淨,當即打定了速還霓娘自由身,讓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主意。
“想必那個柳公子一定是姿容不俗。”
雲娘似乎不願直接評價男子的外貌,婉言道:“與三妹挺般配的。”
“雲娘,雲娘!”
只見樑崗一頭鑽進書房,直接無視朱祁銘的存在,目光牢牢定在了雲娘臉上,嘴巴都笑歪了,“嘿嘿,你來啦。”
這不廢話嗎?喲,還有那放光的眼神,肉麻!朱祁銘一時間倒淡忘了二楊的事,搖搖頭,站起身來,故意咳了幾聲。
那邊樑崗仍直直地盯着雲娘,嘴上隨口道:“天寒,殿下別忘了吃藥。”
吃藥?本王何時吃過藥?朱祁銘頓感無語,想樑崗此刻恐怕魂不守舍了,當即邁開步子,故意從他身邊走過,順手推了他一把。
樑崗動動身子,脖子一揚,目光又定在了雲娘臉上,而云娘似星目含笑一掃,旋即微微側過頭去。
罷了,給你們留一點私密空間吧!朱祁銘看看現在的師傅,再望望未來的師孃,轉身就想離去。
這時,黃安領着一個比朱祁銘稍大的男孩急急忙忙小跑進來。
那男孩長得乾乾淨淨的,只是兩眼淚汪汪,嘴巴咧着,使得模樣有些變形。
“這位就是越王殿下。”黃安望了朱祁銘一眼,示意男孩道。
男孩立馬跪下,納頭就拜,泣道:“越王殿下,求您救救小子的阿姊。”
“廬兒!”那邊雲娘呼喚一聲,快步奔來,“你阿姊怎麼啦?”
“雲姐姐,我們被人騙了。今早廬兒隨阿姊還有柳大哥,跟着捎話的人去了離白雲觀數裡遠的一片荒地,璇璣道長帶着他的幾名弟子也去了那裡,打過招呼後,方發覺是被人騙去的,不一會就有許多人衝殺過來,阿姊和柳大哥拼死掩護廬兒逃出重圍,阿姊吩咐廬兒找越王殿下求救,嗚嗚嗚······”
“你阿姊是怎麼說的?”雲娘急道。
“阿姊說,找到越王殿下,廬兒便能得救,廬兒的父母也能
得救。”
殺人滅口,禍及霓娘全家?朱祁銘的心情頓感無比沉重,“是何人想害你們?”
“阿姊說,是楊稷的人。”
楊稷?
“楊稷就是楊士奇的長子!”雲娘道。
朱祁銘咬牙道:“黃安,你帶廬兒下去歇息,好生招待。樑指揮使,你與雲娘速帶人趕往霓孃家,將她父母接到越府,不可讓人瞧見,留下數十人在那裡日夜值守,聽候本王號令。還有,將雲孃的家人一併接到越府。”轉對雲娘道:“從今日起,你就是越府的總管,本王倒要看看,何人敢爲難你們!”
朱祁銘一路奔到習武場,“唐戟,速點齊兩百名護衛,換上便裝,隨本王趕往白雲觀!”
······
雪海茫茫,天地渾成一體。回首眺望,隱約可見京城的遠影,移目左顧,白雲觀巍峨的宮觀映在無邊的雪景中,似一座遺世特立的仙城。
穿過一片疏林,就見一片狼藉的雪地上臥着七具道人的屍體,想必他們是璇璣道長和他的六名弟子。丈遠外,一男一女並排倒臥,二人的手緊緊攢在一起,身邊滿是血痕,一眼望去,雪白血紅,觸目驚心。
走近一看,那一男一女臉上似有笑意,如活着一般。女的是霓娘,面色依然豔若桃花;男的大概就是柳公子吧,劍眉如漆,面容潔淨,若是活着,該是怎樣的風流倜儻!
一串淚珠自朱祁銘眼中滾落下來。他覺得他這個親王做得很失敗,霓娘把她一生的希望,把她受脅迫的全家人的希望都寄託在了他身上,可是,他卻沒能助她脫離魔窟,沒能把她送達彼岸,而是爲了他自己的仇怨,把她送入了黃泉。
心有悲慼,恍惚中隱隱看見大隊人馬朝這邊奔來,其中一人似在與唐戟耳語,片刻後快步來到他身前。
“西城兵馬司千戶江海蔘見越王殿下。”
朱祁銘恍然不知頜首,見許多兵士朝霓娘那邊奔去,突然雙目一瞪,喝道:“住手!”隨即回過神來,緩聲道:“你們只管勘察現場,但別碰她二人,本王要收殮他們。”
“是。”那名千戶怔了許久,終於應了一聲。
朱祁銘扭頭看向唐戟,“速回府中帶幾名嬤嬤、內侍過來,以上好棺木收殮他們。”仰天沉吟片刻,嘆道:“找個好地方,葬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