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轉眼京城又迎來了一個大雪紛飛的寒冬。
浙閩一帶內戰正酣,北境則進入了一個極度平靜的相安無事時期。就在正統十三年十月,瓦剌裹挾“買賣回回”,雙方共同組建了一個龐大的使團,人數號稱有三千五百九十八人,由瓦剌正使太尉完者帖木兒、副使平章烏馬兒率領,浩浩蕩蕩來到京城,經禮部覈查,發現瓦剌使團共虛報人數一千零七十四人,這關係到一大筆賞賜,更關係到泱泱上國的顏面,於是,皇上命禮部查實使團人數,驗口給賞。
這一歷史事件被現代學界過度解讀,可悲的是,現代文人比古人還要怯懦,竟說大明不該較真,因驗口給賞,交惡於瓦剌,最終招來戰端,太不應該!
可悲之處不止於此,還在於現代學界再次曲解歷史,只提及一點而不及其餘。
這一歷史事件的起因在於大明戍邊武將的玩忽職守頗令人生疑,當時瓦剌使團的人數是由山西都指揮使馬義和居庸關署都指揮僉事李景具奏呈報上來的,二人如此大幅虛報使團人數,有暗通瓦剌之嫌,故而朝廷不能大意。事實上,正統皇帝事後赦免了居庸關署都指揮僉事李景,但下令巡按監察御史執拿山西都指揮使馬義問罪如律。
那麼,大明的這次較真是否就是引發戰端的誘“因呢?當然不是!
下旨驗口給賞後,正統皇帝擔心此舉會惹怒瓦剌,便留瓦剌使團在京中好吃好住款待數月之久。翻過年來,在瓦剌使臣陛辭時,他還採取了兩大補救措施。
其一是致書瓦剌汗脫脫不花。試想,大明天子只與皇室宗親偶有書函往來,平時的隻言片語都是詔敕,連寫份檢討書都是“罪己詔”,何曾有“致書”這樣低三下氣的時候?洪武年間大明致書所謂的“日本國王”良懷,彼時的“致書”是由禮部尚書具名的,根本就輪不到堂堂明太祖親自署名。
正統皇帝放低身段,平等對待瓦剌汗脫脫不花,且在書函上十分誠懇地表達了善意,尊稱脫脫不花爲“可汗”。“自朕
即位,重念可汗和好至誠,以其管治迤北人民,特以韃靼可汗稱之,且朕與可汗和好在有誠意,不必論此虛文也······自古和好之道利於君長,不利於小人,蓋和好長久,人民安樂,君長永享富貴,其小人慾爲惡,無隙可乘······”
書函上滿紙都是“和好”二字,簡直到了不厭其煩的地步!正統皇帝還屢屢提示脫脫不花,勸他不要受好戰小人的蠱惑,可謂是好話說盡,也隱含着離間的意味。
其二,給脫脫不花和也先以鉅額賞賜。這次的賞賜遠遠超出了常例,賞物的價值堪比一次中型“納貢”。
我們不妨看看賞賜中都有些什麼:織金蟒龍文綺彩絹一百八十四匹,五百斤重的金銀錠各五錠,塔納珠五千六百顆,金銀廂木椀各二,織金九龍蟒龍渾金文綺三十八匹,紵絲衣一襲,繡金衣五件,靴襪、樂器、賬房、藥材無數。另對可汗妃、也先妻各賞織金文綺彩絹三十二匹,錦袍一襲,織金衣三件,此外,靴襪、針線、脂粉、絲絨俱全。
與如此豐厚的賞賜一比,瓦剌人因大明覈實虛報人數而少得的賞賜根本就不值一提!脫脫不花與也先只怕嘴都笑歪了,豈會因怒而興兵?
“使團事件”不僅不是招致戰禍的誘因,而且它還以鐵的事實昭告世人:忍辱求和求不來和平,只會賠了夫人又折兵,當未來某一天外寇大兵壓境時,你會發現之前忍受的所有屈辱、不計代價的利益輸送全都萬分的不值,大明與瓦剌最終還是要以戰爭的形式決一雌雄,要麼丟疆棄土直至滅國,要麼擊敗瓦剌獲得重生!
而且,因爲大明在幻想中錯過了革除積弊、化解內憂的良機,等戰禍臨頭時,必將付出百倍的代價!
大明接連遭受瓦剌的公然羞辱,年深月久,習慣成自然,文武百官的精神狀態愈發的萎靡不振,背地裡及時行樂,明面上虛言粉飾,這成了士子的生活常態。
可那麼多的飽學之士,總會有人不甘忍受屈辱,那些備受壓制的侍郎級有識之士,還有大批
的青壯士子,他們胸中的怒火在與日俱增,終有一天會像岩漿一樣噴發出來!
在此之前,廟堂之上依然是暮氣沉沉,不少人在權術搭建的迷宮中不斷沉淪。
正統皇帝也忍受不了這樣的屈辱,待瓦剌使團離京後,他傳來郕王,與之宴飲。
“郕王,如今大明的國力千倍於太祖開國前後所能支配的財力,而瓦剌的兵力根本就不足與當年的元兵相提並論,爲何卻是攻守易勢?”
此言與其說是在問郕王,還不如說是在問皇上自己。郕王心中有數:內政不修,江南還在血戰呢!但郕王豈能實話實說?他也不想粉飾太平,放下酒爵,未開口先帶三分笑。
“臣弟不問朝政,不能作答,請皇兄恕罪。”
“社稷不寧,你也該留意朝政了。”皇上再飲一爵,眼珠充血,看上去有幾分醉態。
他放下酒爵,腦中不知爲何竟浮現出了朱祁銘的身影。將近半年來,朱祁銘一直呆在營寨中,不出營寨寸步,不上表上書,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連錦衣衛派去的暗探也不知他終日在做些什麼。
皇上因此落得了個耳根清淨,但瓦剌使臣擾亂了他的清淨,陛辭時,完者帖木兒說,越王一向放任不羈,有他在宣府,雙方萬一再起衝突,瓦剌與大明的和好大局恐怕不保。
“讓越王赴藩,你意如何?”皇上茫然道。
郕王心中一驚,定定神,勉強端住了一張笑臉,“越王有勇有謀,此時赴藩似乎······不合時宜,當然嘍,茲事體大,臣弟思慮不清,還望皇兄謀及朝中九卿。”
皇上眼中閃過一道透着醉意的光芒。他對自己展開的和平攻勢頗爲自信,有了那分無比誠懇的書函,再加上厚重的禮物,不怕瓦剌人不領情!
可是,既然瓦剌人開了口,皇上就不能不考慮如何打發呆在龍門川營寨中的那個煩人的傢伙。
唉,留在京中添堵,放在北境添亂,乾脆把他打發到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