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銘走出帳篷,擡頭看看日影,料時辰已至巳初時分。
馬順跨上馬背,衝這邊抱拳施禮,在他的身後,衆校尉正在收拾行裝,準備拔營啓程。
算算時辰,入京稟報的快馬該回來傳旨了!馬順有使命在身,眼看一切都將水落石出,他不時興奮地舉目四顧,顯得躊躇滿志。
“報!”
一騎快馬疾馳而來,馬順嘴角一咧,臉上浮起頗含深意的笑容。
朱祁銘從容地揮揮手,招來馬利,“等錦衣衛啓程後,你帶人改換行裝,繞道回京。”
馬利點頭應允。
那騎快馬已然近前,“指揮使大人,皇上命龍驤衛駐紮於涿鹿山一帶,嚴防這邊生戰生亂;錦衣衛從速回京,不可······無事挑事!”
馬順一震,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茫然的目光在朱祁銘、馬利身上掃來掃去。片刻後,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唐突,便揮手示意部屬上馬。
“閣下保重, 馬某告辭。駕!”
野地裡啼聲四起。眼見數千錦衣衛愈行愈遠,朱祁銘跨上白馬,馬利立馬率九十名莊客躬身立於道旁送別。
“駕!”
朱祁銘引馬北去,遙望遠處的山林,隱約可見數面龍驤衛的旗牌。他拐入南側山道,一路疾馳,踏上一片荒蕪的高坡,舉目張望,直到確認四周無人跟蹤之後,才策馬回到坡下,朝那處隱秘的“世外桃源”馳去。
來到入口處,聽見附近傳來輕細的聲響,不消說,肯定是守衛入口的人正想上前阻攔,卻在暗中認出了他的模樣,便又急急隱伏下來,故而弄出了些許的動靜。
清脆的蹄聲響了一路,只在山坳處引來了十名護衛的匆匆一瞥,在其它地方,他都像奔馳在荒無人煙的山野中,再也未見一個人影。
鴿哨聲掠過耳際,鴿羣映在陽光下,透出祥和的氣息。那堵石壁已然進入了視野,低沉的轟鳴聲響起,石壁隨即徐徐中開。
他摘下面罩,降下馬速,緩緩馳入大門,就見煙蘿、龐哲迎候在那裡,除二人之外,周遭再無第三人在場。
他翻身下馬,自行解下佩劍,卸下盔甲,隨手扔在甬道上。
“殿下爲何在山中過了一夜?”煙
蘿近前施禮,不無擔憂地道:“莫非情勢有異?”
朱祁銘扭頭看向龐哲,“來者並非郕王的替身,而是郕王本人,小王只能勸郕王暗中潛行回京,郕王藏身之後,本王要敷衍錦衣衛一番,不便讓此後的替身以真面目示人,故而遲歸。不過,既然是一場遊戲,盡情玩玩倒也無妨。”
龐哲連連搖頭,“郕王急於見到殿下,不惜以身犯險,差點釀成大錯!看來殿下已將此事料理周全,幸虧殿下心思縝密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朱祁銘淡然一笑,“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郕王親臨涿鹿山,實爲聰明之舉。試想,一個替身豈能輕易瞞得住東廠和錦衣衛的耳目?說到底,假戲還得真做!”
龐哲一怔,繼而頻頻點頭,“在下也是百密一疏,竟忘了這一層。”面色一凜,“不瞞殿下,京中各處都有人暗中接應,郕王悄悄回到王府倒是不難,可萬一被那些緊盯着王府的耳目瞧出了端倪,終會留下後患。”
朱祁銘略一凝思,“此事倒不至於如此堪憂。郕王離京後,那些耳目自會懈怠,對郕王府的動靜不會再有興趣,再說,京中許多人都等着看好戲呢,若有異情,消息恐怕早傳到天子耳中了,那些人豈會替郕王隱瞞什麼?而今皇上命錦衣衛從速回京,說不可無事挑事,這表明郕王回府時的行蹤未被人窺見。”
煙蘿臉色一寬,揮手招來兩名僕役,命他們牽走白馬,順帶將盔甲、長劍取走。
“有勞越王殿下。奴婢午間設宴,爲殿下接風洗塵。”
朱祁銘擺擺手,“不必,本王回杭葦居用膳。忙完了郕王的事,也該忙本王自己的事了。”
“殿下是想尋找呂姑娘的下落?”煙蘿移步至朱祁銘身邊,“殿下想帶多少人手?奴婢即刻吩咐下去,這裡不缺人手。”
“帶着人手不太方便,龍驤衛數千軍士駐紮於涿鹿山中,讓他們窺出了此處的端倪,恐怕會激起驚天巨瀾!本王一人獨行,相比山中的賊人早已遁去,若遇險情,本王可隨時向龍驤衛求助,他們肯定奉了皇上的密旨,絕不會對涿鹿山的異情置之不理!”
丟下此話,朱祁銘轉身就向小徑上走去。
“龍驤衛到了涿鹿山?看來,皇上擔心這邊生亂,故
有此令!”龐哲輕嘆一聲,撫須凝目而思。
煙蘿追了幾步,隨即駐足,“誒,殿下,奴婢以爲,白馬、盔甲、面罩、長劍對殿下還有用處,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殿下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皇上心中有數,掩人耳目純屬多此一舉!朱祁銘不以爲意地暗歎一聲,淡淡道:“本王午膳後來取。”
順着小徑回到杭葦居門前,兩位嬤嬤聽見腳步聲,出來探了個頭,遙對朱祁銘躬身施禮,而後進廚房忙碌去了。
推門入院,院中百花競豔,芳香撲鼻。朱祁銘沿石徑信步漫遊,在經歷了昨日的奔波之後,此刻心中有分安適,亦有分莫名的傷感。
無意間扭頭東望,見空中飄着一隻蝴蝶狀的風箏,“蝴蝶”的翅膀迎風上下襬動,這讓他腦中驀然浮現出一副往日的景象,十餘年前,在燈市綵樓中,呂夕瑤撲閃着長長的睫毛,一如眼前“蝴蝶”的翅膀。
人影一晃,就見雙兒笑盈盈來到矮牆邊,“公子回來啦?誒,公子的盔甲呢?”
“脫下了。”
“原來公子竟是如夫人的貴客!”雙兒手扶矮牆,笑色中透着分深意,“誒,公子,我家小姐手巧,要不,奴婢去給小姐說說,謊稱是奴婢自己想要,求她繡一個香囊,奴婢轉送給公子,讓公子見識見識她的繡藝。”
朱祁銘默然無語,緩緩掏出頸下的玉佩,玉佩上套着一個精緻的絡子,正是當年身居皇宮別院時,呂夕瑤假託渠清、茵兒之手所繡。
“她繡得了這樣的絡子麼?”
雙兒詫異地張大了雙眼,“這個絡子出自公子的孃親之手?”
朱祁銘搖頭。
“那便是公子身邊的丫鬟、嬤嬤所繡!”
朱祁銘再次搖頭。
“莫非公子有心儀的女子······”
雙兒住了嘴,吃驚地望着朱祁銘,臉上漸漸浮起一絲嗔意,片刻後轉身便走,回眸一瞥,埋怨的目光裡閃動着兩個字:騙子!
雙兒走遠了,朱祁銘擇方石凳入座。空中的風箏開始斜垂,顯然放飛人正在快速收線。
微風送來一縷花香,淡淡的,只維持了短短一瞬,來時若有若無,散時無影無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