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找金子楊,質問他:“當初不是說好了嗎,只要把字畫拿出來,把事情說清楚,就表明與周正羣沒有關係,怎麼會這樣?”金子楊老道地笑笑:“孟荷啊,事物總是變化發展的,有時候,它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孟荷碰了一鼻子灰,白白在省委受了金子楊一小時的訓。
她不甘心,回到總工會,又去找總工會主席:“爲什麼要把耿立娟的醫藥費停掉,她一天的費用就在一萬元以上,沒了錢,拿什麼給她治病?”
工會主席坦然道:“孟部長,我們已經盡了力,剩下的,應該交給她丈夫去做。”
“她丈夫?你們明知道她跟丈夫感情不和,路平根本就不管她,這樣做,等於是幫路平殺她!”
“孟荷同志,工會不是救濟院,你難道不覺得,這件事你攬得有點過分了嗎?”
“過分,我怎麼過分了?”孟荷開始咆哮,她最最受不了的,就是工會主席的態度。
“孟荷同志,你跟耿立娟感情深,關係密,我們理解,但把個人感情帶到工作中,會傷害到我們的工作制度。”工會主席打起了官腔。
接連碰了幾鼻子灰,孟荷哭了,這是四十多歲卻依舊天真爛漫的孟荷第一次爲自己的處境哭,第一次爲世態炎涼落淚。後來,她忍不住把電話打給夏雨,懷着內疚說:“夏雨,我後悔,我真的好後悔。”
夏雨被她的話弄蒙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孟荷你在說什麼?莫名其妙。”
“夏雨,連你也用這種口氣訓我?”
“孟荷你到底怎麼了,誰訓你了?”夏雨那頭好忙,說話的口氣像是在應付。孟荷非常敏感地捕捉到了這點,她衝夏雨嚷:“夏雨,你家慶雲的事跟我沒關係,我自己還一肚子委屈呢。”
夏雨掛了電話。
孟荷傻傻地發了半天呆,不,不是發呆,是發恨,忽地抓過電話,這一次,她打給了卓梅:“卓梅你告訴我,我家正羣到底犯了什麼事,憑什麼你們都要這樣對我?”
卓梅結了半天舌,惶恐道:“孟荷,往後不要問這樣的事,上次跟你透了消息,我家老劉半月不理我。”
孟荷通往朋友的路就這樣斷了,孟荷活到今天,還從沒嘗受過如此孤單,原來孤單是這樣的可怕。
我不能被它殺死!孟荷這樣叫了一聲,伸出雙手,開始亂抓。她要抓住溫暖,抓住友愛,抓住被別人打碎的幸福。
林墨芝打完電話,孟荷毫不猶豫就去了,儘管她現在什麼也幫不了林墨芝,總工會幾天前下了一個通知,將各部的財務開支統一歸到了工會主席手裡,實行一支筆審批,可她還是去了!
去比不去更失望,就在她飽受折磨的這些日子,耿立娟的病情迅速惡化,可以斷定,不論把她轉到哪家醫院,她都活不過這個夏天。
孟荷陪着林墨芝落了一陣兒淚,直到自己漸漸清醒了,才離開醫院。回家的路上,孟荷想,其實我還算幸福,至少比起耿立娟,我有希望。
車子在離十字路口很遠處停下,無奈地等着,金江的交通總是這樣糟糕,你別想痛痛快快搭上一次車。身體裡已經涌動起一絲幸福感的孟荷搖下車窗,想透透氣,也想讓外面的陽光把自己照得更幸福一些。於是她一下就看見了兩個人:另一輛車裡,夏雨跟卓梅坐在一起,很親密地說笑着。
回到家,孟荷氣急敗壞地蹬掉鞋子,赤腳在木地板上走來走去。憑什麼,她們憑什麼?
孟荷還沒把自己心裡的窩囊和火氣發泄掉,兒子回來了。兒子也是掛着一臉的不高興走進門的,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媽,你是不是跟曹媛媛和她媽一起吃過飯?”
— 4 —
孟荷認爲自己沒錯。
她請曹媛媛母女吃飯有什麼錯呢?那天她在辦公室,寂寞無邊無際包圍着她,對丈夫的擔心不時跳出來,同事們躲她遠遠的,大小領導又像提防小偷一樣提防着她,生怕她像以前一樣動不動就去敲誰的門。整幢大樓裡,她像傳染病患者一樣被隔離着。孟荷就那樣坐了一個下午,坐得自己的肢體都發木了,就想起來活動活動。手機突然響了,儘管號很陌生,孟荷還是心動了一下。這麼長時間,她的手機像是患了病,除了紀委打過兩次電話,更多時候,它是沉默着的。孟荷接通電話,輕輕問了聲:“誰啊?”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不大年輕的女聲:“孟荷姐嗎,我是雪嬌。”
“雪嬌?”孟荷邊問邊尋思,她什麼時候認識一個叫雪嬌的女人呢?
等對方說完,孟荷就記起來了,這個雪嬌她應該算認識,至少不能算陌生。她是曹的夫人。曹就是當年孟荷喜歡過並且差點嫁給的那個男人。後來孟荷離開了曹,幸運地嫁給了周正羣,曹傷感了一陣兒,娶了這位雪嬌。他們結婚時,曹懷有某種敵意地給她發了請柬,孟荷那時還在乎誰的敵意啊,大大方方就去了。婚禮辦得很熱鬧,體面自不用說,更讓曹驕傲的,是雪嬌的美麗。孟荷不得不承認,雪嬌比她漂亮,也比她更有女人味。曹就是曹,他的眼光永遠是一流的。
那次之後,孟荷跟曹一家斷斷續續有些來往,主要是曹找她敘舊,找她辦事,孟荷很大方,只要曹提出來的,能辦的都給辦了。雪嬌呢,非但不吃醋,還很感激她,親熱地稱她爲姐姐。後來爲一場經濟官司,孟荷替曹說了話,法院向着曹判了,周正羣得知後,頗爲不滿,警告孟荷,如果再敢打着他的旗號跟下面亂說話,小心他不客氣。孟荷這才收斂了,跟曹一家的關係也慢慢淡下來,這些年,幾乎就不來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