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敢將心裡的疑惑問出來,只是機械地點點頭。盛安仍接着道:“吳校長已經回到了長大,火災原因已查清,她最近情緒不好,抓緊做做她的工作,讓她振奮起來。”
“這……”黎江北再次猶豫起來。聽到這個消息,他本該高興纔是,可不知怎麼,楚玉良那番話忽然在耳邊響起來。
吳瀟瀟的情緒果然很低落。
這是八月下旬一個光線暗淡的下午,連綿的陰雨將金江的天空染得一派迷濛。雖是盛夏,空氣中卻裹着一絲涼意。
位於長江邊壩子口的江都花園,向來被認爲是富人居住區,吳瀟瀟在這兒擁有一套200平米的住房。父親死後,她將父親在金江的居所變賣,在這兒新購置了一套房。因爲她怕父親失敗的陰影糾纏她,更怕沉溺在悲傷中無法自拔。然而,換房無法把一切都換掉,住到這兒以後她才發現,思念是一頭頑固的惡魔,越是想驅走它,它在你身體裡盤踞得就越久。
吳瀟瀟輕輕合上影集,她捧着父親的照片,看了已有兩個小時,窗外光影的變幻中,世事在變,她的心事也在變。
火災事故調查小組經過一輪接一輪的調查和取證,昨天終於作出結論,發生在長江大學的火災,確係電路起火引起的,調查小組排除了人爲縱火的可能。跟她一同接受調查的6名師生先後回到了長大,可長大在哪兒?
一想到這些,吳瀟瀟的雙眼再一次被淚水覆蓋。
她現在是越來越脆弱了,越來越經不起風雨,剛回國時那個意氣風發、滿腦子都是幻想和希望的女強人已經不見了,她越來越像個飽經風霜的小婦人。
她對自己好失望。
門鈴一次次被摁響,手機已響了無數遍,她懶得起身,懶得接聽,懶得再聽別人那些毫無意義的勸解和鼓勵。沒有人能幫得了她。
這是一場持久的消耗戰,調查也好,取證也好,貌似合理的一次次問話,無不是在消磨她的意志,摧毀她的信念,目的,就是讓她不再對長大抱有信心。難怪一同接受調查的副校長要衝他們發火,要把一肚子的不滿和牢騷發泄出來。吳瀟瀟忍不住又想起了調查期間一次別有意味的談話,找她談話的,仍是那位領導的秘書。
秘書兜了一個老大的圈子,最後才把話落到實處:“江北商學院可以賠償你父親的損失,雙方糾紛可以友好解決,但你必須承認,這是一起合同糾紛,不牽扯別的。”
吳瀟瀟困惑極了,她不是早就屈服了嗎?早就不再主張什麼權利,甚至那些損失也不抱追回的希望了,他們怎麼還不甘休?
秘書接着又說:“其實你也是被人利用,想想看,那個李漢河,還有黎江北,他們幫了你父親什麼?什麼也沒幫。你父親曾經三番五次請他們爲長大出謀劃策,他們都冷漠地拒絕了。現在他們爲什麼要跳出來,居心不良啊,他們是想借你或長大,達到他們的目的。”
不是調查火災嗎?這些事跟火災有什麼關係,爲什麼要一次次提出來折磨她?
過了兩天吳瀟瀟才聽說,戴在長大頭上的“緊箍咒”取消了,原來被有關單位收回的權力又落實到長大身上,長大又可以自主招生自主申報專業了。
但她高興不起來,想想這兩年的周折,想想這兩年經歷的一切,她就懷疑,誰能保證不再發生這種出爾反爾的事?
她打開一份材料,這份材料是長大發生火災前她委託一家評估機構做的,她想把長大的資產評估一下,如果有可能,她想給長大重新找個婆家,最好能一次性將它收購掉。兩年的實踐表明,她不是一個辦學的人,父親這項事業她繼承不了,更無法將其發揚光大。她努力過,奮鬥過,掙扎過,但她失敗了,按商業場上的話,這次,她輸得很慘。
她已委託一家中介機構,尋找新的合作伙伴,聽說萬氏兄妹有這個意向。她現在已不在乎對方是誰,只要能替她把這個包袱卸掉,她就感恩不盡。
她懷念香港,懷念過去的日子,她想,就算把長大全部扔在江北,一無所獲地回到香港,父親也不會怪她。
吳瀟瀟的淚水再一次抑制不住地流下來。
又是一小時後,外面響起輕輕的叩門聲。吳瀟瀟猶豫了一會兒,走過去打開門,她原以爲是保姆,自從她被調查組帶走後,保姆算是放了假,昨天她打了電話,讓她今天晚些時候過來。開門一看,卻是滿頭銀髮的副校長。
這位副校長是父親最好的朋友,父親到江北第一天就跟他在一起,這些年,爲父親,爲長大,他真是嘔心瀝血,無怨無悔。想不到,調查組竟把懷疑的目光也投向了他。
吳瀟瀟感到深深地對不住他,對不住啊—
“快請進吧,老校長。”
老校長站在門外,嘴脣哆嗦着,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侷促了半天,他重重地嘆了一聲,從包裡掏出幾頁紙,遞給她,一轉身,快步朝樓下走去。
吳瀟瀟喊了一聲,老校長生怕她要追出來挽留,下樓的步子比年輕人還快。
吳瀟瀟一頭霧水,老校長的腳步聲消失後,她才猛地記起手裡還有幾頁紙,打開一看,她傻眼了。
老校長遞上的,是一份辭呈!
老校長之後,又有五位教師提出辭職,儘管還在放暑假,這消息還是驚動了高層。李希民第一個坐不住了,跑來找吳瀟瀟。吳瀟瀟顯得很平靜,跟幾個月前相比,她老練了許多,再也不會爲一件小事變得焦躁不安了。面對李希民一連問出的幾個問題,她淡然一笑,用沮喪的口氣道:“李廳長,這些問題,你真不該問我,我自己也很糊塗。”說着,伸手捋了捋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