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金子楊望了許久,金子楊臉上,寫滿誠懇,寫滿坦率,甚至還有幾分做錯事後的不安。夏雨感動了,眼前的金子楊,跟她從父親那兒聽來的金子楊完全是兩個人。
“金書記,你放心,慶雲他不會給組織添麻煩的。”
“這我信,要不然,我也不找你了,這樣吧,等省委的最終決定作出後,你替我做做他的工作。如果他只是對我金子楊有意見,可以向組織提出來,我金子楊願意接受批評。但他不能對工作抱牴觸情緒,更不能撂挑子。”
“慶雲要撂挑子?”
金子楊點點頭:“他已向組織提出辭職。”
“他怎麼能這樣!”
跟金子楊談完話,夏雨沒敢把談話內容告訴父親。琢磨來琢磨去,這事只有找黎江北,讓黎江北跟自己一道給慶雲做工作。還有,夏雨想給慶雲搞個接風儀式,父親當然不同意這樣做,但她是妻子,不能對慶雲的回來無動於衷,一想到丈夫在那種地方經歷了幾個月的磨難,夏雨就覺得怎麼也得熱熱鬧鬧慶賀一場。這事她想請黎江北出面操辦,加上小染、強中行他們幾個,儘可能張羅得熱鬧點。
什麼都想好了,就是沒想到,路平會突然翻供!
對路平的審查是在外圍取得重大突破後開始的。
陳小染他們回去後,金子楊並沒將消息告訴路平,路平對此渾然不覺,還以爲自己的策略很成功,紀委拿他沒辦法。這天,金子楊安排專案組兩名同志,給路平送去了一大摞文件,多是中央和江北省關於反腐倡廉及黨風廉政建設方面的內容。路平大概翻了一下,心裡想,他們採取政策攻心呢,不管用,遂將文件放到了一邊。
金子楊得知後,笑道:“給他再送一些案例,這方面的反面典型多得很,想辦法讓他看,就當是每天的作業。”
與此同時,專案組制訂了一個嚴密的計劃,由教育廳紀檢小組牽頭,專案組工作人員配合,在不對江大教職員工造成影響的前提下,想方設法接觸龔建英,從她那兒尋找突破口。另一支人馬則重點調查江大二期工程。方案制定後,金子楊和莊緒東各帶一個工作小組開始分頭行動。
龔建英在江大學生期末考試前一天晚上被帶進津江大飯店,看見莊緒東的那一刻,這位西北女子一愣,她儘管身居底層,但還是認識莊緒東的。莊緒東客氣地請她坐,龔建英站着沒動,眼神不安地望着他。
“知道爲什麼叫你來嗎?”莊緒東問。
龔建英搖頭。
莊緒東拿過一份合同,遞給她:“這是怎麼回事?”
龔建英接過合同,這是一份江大科技服務中心跟省公安廳籤的電子信息技術服務合同,江大科技服務中心每年向公安廳提供電子信息技術方面的服務,按照公安廳的要求,在電腦指揮及控制系統和網站建設上提供維護與技術支持,公安廳向江大科技服務中心支付服務費及科技成果轉讓費。按說這樣的合同本無異議,一方是科技開發單位,一方是科技受益單位,是高科技與公安工作的結合。但這份合同還是引起了莊緒東等人的注意。
莊緒東不動聲色地盯着龔建英,等着她回答。
龔建英的臉色微微變化着,拿着合同的手開始輕微顫抖。她咬着嘴脣,半天不說話。
莊緒東又道:“我們調查過了,科技服務中心每年從公安廳收到的服務費是52萬,加上技術轉讓費,累計收到公安廳支付的合同金額325萬,這個數字屬實嗎?”
龔建英沉默了半天,輕輕點點頭。
“那麼你告訴我,還有200萬哪兒去了?”
龔建英驀地擡頭,眼神中充滿恐慌,她被莊緒東說出的這個數字嚇了一跳。
“還有,公安廳下屬的保安公司曾以小額方式分三次付給你現金42萬,這些錢在科技中心賬上找不到,我想知道,錢去哪兒了?”
龔建英臉上刷地沒了血色!
莊緒東原以爲,深藏不露的龔建英在心理上有足夠的準備,不會很快繳械,沒想到只拿出了一份合同,她的心理就承受不住了。
“你來自貧困的大西北,一心想出人頭地,這沒有錯。讓自己的父親過得好一點,這也沒錯。但有一條你怕是想錯了,所有這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勞動去獲得,而你選擇了一條不該選擇的路!”
龔建英黯然垂下頭,眼裡滑過一道憂傷,似乎在咀嚼着莊緒東這番話,又似乎在想別的事。
“我們見過你父母,兩位老人對你很擔心。”莊緒東又說。
龔建英死死咬住嘴脣,淚水在眼眶裡打着轉,但她使勁撐着,就是不讓它流下來。
“當然,有些事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我們今天找你,就是想告訴你一個道理,你還年輕,路還很長,不要因一時糊塗,幹下終身後悔的事。”
談話持續了一個多小時,最終,龔建英什麼也沒說,只把一大堆眼淚流給了莊緒東。莊緒東也沒堅持讓她現在就說,他對工作人員說:“送她回去吧,讓她好好想想。”
工作人員懷疑地看着他,生怕送回去以後龔建英會有什麼意外。莊緒東笑笑:“放心,她不會再做錯事的。”
三天後,龔建英在父母的陪同下,主動找莊緒東交代了自己的問題。
其實早在孔慶雲剛被紀委帶走時,噩夢就開始糾纏龔建英,這幾個月,是龔建英28歲的人生裡最灰暗無光的一段時日,幾乎每一分鐘,她都承受着內心的煎熬。這個來自西北的鄉下女子,原以爲可以憑藉自己的聰明還有勤奮,加上父母給她的姣好面容,能在這世上爭得一席之地。幾年風雨過後,她才發現,自己遍體鱗傷,除了一顆破碎的心,什麼也不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