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孩子,到底怎麼了?”黎江北問。
“黎伯伯,我小姨她……她不見了。”
“你小姨?”黎江北愣神。
“上午我收到她一封信,看過信我連忙去找她,結果……”陸玉說着說着,淚下來了。黎江北這才發現,陸玉臉上那渾濁不清的漬跡,不是汗,是淚。
陸玉的小姨就是陸小雨!
在陸玉不時中斷的講述中,黎江北的心被牢牢捉住。世事滄桑,命運無情,他總算知道,坐在自己家沙發上的這個青春女孩,眼神裡爲什麼總蒙着一層陰鬱。
陸玉自小便沒了娘,按她說,娘在生她時死了,她自小跟着姥姥長大,是姥姥供她念的書。姥姥是一位中學老師,生有兩個女兒,她娘是老大,小姨陸小雨本來很爭氣,對姥姥也很孝順,對她更是疼愛有加。後來在婚姻問題上,小姨跟姥姥發生嚴重分歧,小姨一意孤行,非要嫁給有婦之夫胡阿德,姥姥怎麼勸也不聽,孃兒倆爲這事徹底吵翻了,姥姥一怒之下,將走火入魔的小姨趕出了家門,說再也不認她這個女兒。小姨搬出家後,姥姥大病一場,差點就離開人間。但那個時候的小姨完全被胡阿德搞昏了頭,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不久,便傳來她跟胡阿德同居的消息。姥姥帶着陸玉悲傷地離開江龍縣城,靠一位親戚的接濟,在省城金江邊上的三壩縣城居住下來。兩年後,江龍傳來不幸的消息,小姨捲入一起重大的金融詐騙案,鋃鐺入獄,被判了15年。聽到這個消息,姥姥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醒來,不久,便離開了人世。
那段歲月真是黑暗啊,13歲的陸玉剛剛讀初中,就要接受舉目無親的殘酷事實。好在三壩的親戚心地善良,收留了她,靠着姥姥留下的那點存款,還有社會救濟,陸玉算是沒輟學。但她的心思卻再也集中不到學習上。好不容易盼着小姨出了獄,原本盼望着生活能就此明亮起來,誰知小姨又染上了毒癮,後來又是偷,後來,她就跟胡阿德舊情復燃,顧不上她了。
陸玉說到這裡,哽咽着說不下去了,淚水浩浩蕩蕩,幾乎要將黎江北的家淹沒。
陸玉遞給黎江北一封信,是她上午收到的,寫信人就是陸小雨。信上只有短短几句話:
玉兒,小姨對不住你,小姨原想爲你掙點錢,彌補過去的錯誤,讓你將來能夠過得好一點,可惜老天不幫我,小姨再一次遭人暗算。
玉兒,如果小姨遭遇什麼意外,你一定要將這封信交給一個叫劉名儉的人,告訴他,小姨是被人害的。記住,千萬別找公安,對他們要多留個心眼。
看完信,黎江北騰地站了起來。劉名儉,公安?陸小雨這封信,到底在暗示什麼?她現在又在哪兒?
“黎伯伯,我不知道上哪兒找劉名儉,我只有找你了。”陸玉抹了把淚說。
望着陸玉被淚水打溼的臉,一副孤獨無助的樣子,黎江北腦子裡忽然閃出另一張臉,天啊,她是—
— 3 —
崔劍垂着頭,沮喪地坐在黎江北對面。
一連三天,黎江北都在找他,崔劍玩失蹤,手機關機,家裡電話沒人接,單位他又不去,好像只要躲起來他就平安無事了。
“這人怎麼能這樣?”黎江北又急又氣。後來莊緒東打來電話,說崔劍在江邊一家叫渡邊人的賓館,黎江北趕到那裡,崔劍果然躺在牀上,房間裡一派狼藉。
“跟我走!”黎江北被崔劍失魂落魄的樣子激怒了,氣不打一處來地說。
崔劍沒動。
“起來,跟我走!”
崔劍艱難地睜開眼,他的雙眼在這半個月裡陷下去許多,就快要脫相了。
“去哪兒?”見黎江北要發火,崔劍怕了,不安地問。
“去紀委。”
“我不去。”
“去不去由不得你。”
“由不得我也不去。”崔劍翻個身,又躺下了。黎江北站了一會兒,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突然撲過去,一把扯起他來:“你以爲躲起來,這個世界就太平了?”
“我沒躲。”崔劍被黎江北的惱怒嚇壞了,一邊扯開他的手,一邊爲自己辯解。
“崔劍!”黎江北突然怒喝了一聲,“你今天要是不去,這輩子,你都別想心安!”
“你……你什麼意思?”崔劍鬆開手,聲音有些顫抖地問。
“我問你,想不想知道她在哪兒?”
“誰?”
“陸小雨!”
一聽這個名字,崔劍箭一般從牀上彈起,一把抓住黎江北:“你……有她的消息?”
黎江北終於還是放棄了直接帶崔劍去找劉名儉的想法,將他帶到了自己家。
在尋找崔劍的三天裡,黎江北腦海裡總也揮不去一個影子,那個影子本應該塵封在心底,塵封在記憶深處,再也不該翻出來。多少年了,他不是已經把她忘了嗎,崔劍好幾次想從他這兒得到點消息,都被他冷漠地拒絕了。
在他外表冷漠的背後,其實深藏着一份懷念,深藏着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內疚。要說黎江北這輩子對誰有內疚的話,那也就是她,陸小月。
都怪崔劍,一個想玩又玩不起的人,一個總在玩又總也擔不起責任的人!
感情這場戲,不是誰都能演得好、演得成功的。“感情”兩個字,更不是隨便哪個人都敢玩的!崔劍,當初我再三提醒,你就是不聽,苦果種了,長出芽了,結出果了,苦汁橫溢了,現在該你一杯一杯喝下去了!
黎江北恨着,怨着,腦子裡就清清楚楚閃出陸小月的影子來。陸小月原是金江師專的老師,從華東師大分配到金江師專,就一直跟着崔劍。那時候,崔劍還是系主任,陸小月在他手下做助手。對系裡分來這麼一位漂亮的女教師,崔劍曾跟黎江北炫耀道:“感覺就是不一樣啊,天天跟一位漂亮女子坐在一起,渾身都是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