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只是隨口問問。”黎江北趕忙道。
“虛僞了不是,你黎教授一張口,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什麼?”夏雨這才正起臉色,“不瞞你說,我心裡也嘀咕,不過跟她接觸了這麼些日子,我還是發現她有很多優點。”
“是人,哪能沒優點。”黎江北訕訕道。
“我說的不是這意思,萬氏兄妹身上,有許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以前我們對他們心裡先設了防,老覺得他們是危險品,沾不得。通過這次接觸我才瞭解,他們沒我們想得那麼可怕,有時做事還很仗義。”
“做事得講原則,‘仗義’兩個字會壞事。”
“壞什麼事,她又不向我行賄,吃飯每次都是我請她。”
“想簡單了不是?你得提防着點,當然,沒事更好。”黎江北點到爲止,不想更深入,畢竟他沒理由反對夏雨跟萬黛河接觸。
夏雨說:“黎教授,我倒覺得你該跟她接觸一下,接觸了你就會明白,其實,他們也挺不容易。他們掙的也是辛苦錢。”
“不說這個,我得走了。”
夏雨這次沒攔他,不過臨分手時,她又鄭重其事地說:“現在有種仇富心理,只要一提富人,大家心裡都泛酸,不過我倒覺得,該調整心理的,是我們,不該老拿敵對的目光去看人家。教授,有機會,你真該跟他們兄妹坐坐,沒準兒還能成朋友呢!”
黎江北沒點頭,也沒搖頭,往回走的路上他都在想這句話,夏雨的心胸,就是跟別人不一般。
劉名儉是兩天後從春江市回來的,回來頭件事,就是去見夏聞天。
夏聞天正在讀《史記》,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後,夏聞天開始涉獵羣書,最感興趣的,還是司馬遷這部鉅著。他越讀越覺有味,越讀越能品出其博大思想。他不止一次在多種場合跟劉名儉周正羣他們提到過這部奇書,也跟孔慶雲和黎江北提起過樑啓超先生的《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
“應該讀一讀,不論是從政,還是搞學術,你們都要從它裡面汲取精華。在這座人物畫廊裡,不僅可以看到歷史上那些有作爲的王侯將相的英姿,也可以看到妙計藏身的士人食客、百家爭鳴的先秦諸子、爲知己者死的刺客、已諾必誠的遊俠、富比王侯的商人大賈。古人留下的精神財富,真是太寶貴了。”就連外孫女可可,他也老是逼她讀。
“不讀古史怎麼行呢,你們現在這叫什麼看書,放着經典不讀,盡看那些玄幻呀妖魔呀再不就是那些亂七八糟的鬼故事,我看這樣下去,你們這一代人就要讓這些不良讀物毀掉了!”
夏可可纔不理他這套,舌頭一伸,跑臥室上網去了。夏可可早就不讀姥爺說的那些了,那是中學生纔讀的,但也絕不讀經典,哪有那麼多時間啊!不是還有網絡嗎,需要時,輕輕一敲,不就什麼都有了?
劉名儉風塵僕僕趕來,是有重要情況跟夏聞天彙報。**還沒坐穩,夏聞天正張羅着給他沏茶呢,他就忍不住了:“副省長的案子基本查清了,結論馬上就出。”
“沒有結論的事,跑家裡亂說什麼。”夏聞天打斷他,自己雖是退了,有些原則卻已深入到骨子裡,就算想改,也改不了了。
劉名儉愣了,嘀咕道:“我這不是怕你急嗎?”
“我是急,天天都在急,可急就能不講原則了?”
劉名儉只好把話咽回去,夏聞天沏了茶,在他對面坐下。半晌,開口道:“昨天金子楊同志已跟我說了。”
“他跟你說了?”劉名儉一驚,伸出去端水杯的手又縮了回來。金子楊主動跟夏老彙報案情,這可是件新鮮事。
“怎麼,你也吃驚了?”夏聞天望着他的眼神頗有意味,過了一會兒,放鬆表情道:“不瞞你說,我也轉不過彎。不過子楊同志還是給我上了一課。名儉啊,你發沒發現,目前江北的空氣在變,變得溫和、透明,越來越有陽光味。”
劉名儉沒敢亂接話,心裡卻在順着夏老的話往深裡琢磨。夏老說得沒錯,本來,周副省長接受調查,江北的空氣瞬間就緊張許多,隨着調查的深入,這種緊張卻慢慢鬆弛下來,班子裡非但沒起任何衝突,原有的矛盾也在一步步淡化。這些,劉名儉都能感覺到。他只是沒去認真想過,這種變化從何而來?現在聽夏老這麼一說,他就不得不開動腦子了。
“名儉啊,你這麼稀裡糊塗地辦案,不是個辦法。當領導也好,幹具體工作也好,一定要有自己的思想,不能只顧拉車,不顧看路。”夏聞天藉機又開導起他來。劉名儉聽得很認真,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幹得多,思考得少。爲了澄清周正羣案中的事實,他將精力全用在了調查取證上,對江北高層的微妙變化的確沒有深思過,也沒時間深思。
“忙不是藉口,哪項工作不熬人的精力?看看你的周圍,哪位同志不忙?子楊同志送我一句話,我想對你很有用處,今天我借花獻佛,把它送給你。”
夏聞天又提起了金子楊,話語裡已全然沒了以前提起金子楊時的激動和不滿。劉名儉甚至覺得,今天夏聞天對金子楊的態度比對他溫和,也比他親切。怎麼會這樣呢,難道金子楊會魔法,短短几天,就讓夏老徹底改變了對他的態度?
“子楊同志說,身處變革時代,爭議不可怕,怕的是我們不去爭議,不去刨根問底。工作如此,同志關係也是如此,爭議是會引發矛盾,沒有矛盾,和諧從哪裡來?我們要的不是阿諛奉承,不是你好我好的和諧,而是敢於較真的和諧,是硬碰硬中取得的和諧。子楊同志這番話對我啓發很大,相信對你也一樣有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