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黎江北找到莊緒東,提出一個大膽設想:讓長大學生搬到江大去!
“江大空出的樓房不少,一時半會兒也派不上用場,不如拿它來解決燃眉之急。”
莊緒東心頭一亮,這個想法不錯啊。但他沒急着響應,想法固然是好,可真要落實起來,難度只怕比落實商學院那幾幢樓房還難。
莊緒東岔開話題,忽然跟他扯起另一件事來:“你最近見過崔劍沒有?”
黎江北搖頭,這些日子工作太忙,一直想去看崔劍,跟他聊聊,卻總也抽不出時間。
莊緒東拿出一封信:“看看這個。”
黎江北本能地往後一縮,自從上次從莊緒東和舒伯楊手裡看到兩封不同內容的信後,對他們手裡掌握的這些秘密,他開始害怕。上次他看到的第二封信,竟是幾名政協委員聯名檢舉周正羣的。信中說周正羣在主管文教工作後,在文教口大量安插親信,排斥異己。黎江北當時很氣憤,事後他才瞭解到,這封信事出有因。半年前周正羣檢查衛生口工作,針對藥價居高不下、老百姓普遍反映看不起病這一事實,他對醫療部門亂採購藥品、亂吃回扣的現象提出了嚴厲批評,責成有關部門嚴肅查處。後來衛生廳兩位官員還有金江市衛生局負責藥品採購的官員相繼出事,這也是他在衛生口掀起的一場反貪風暴。現在周正羣自己接受審查,有人便急不可待地跳出來,利用種種關係,想往他身上潑更多污水。
“讓你看你就看,又不是檢舉你的。”見他神情古怪的樣子,莊緒東笑道。
黎江北猶豫片刻,還是從莊緒東手中接過了信。這並不是一封檢舉信,而是崔劍寫給廳黨組和廳紀檢組的一封思想彙報,崔劍如實向組織談了擔任城市學院院長後個人思想深處發生的變化,包括對當前高教領域存在問題的認識,談得很深刻。對高校管理中幾個敏感話題,他也提出了自己不同的看法。
“有什麼感想?”等他看完,莊緒東問。
“這些他都跟我談過,只是沒這麼具體。”黎江北用贊同的口吻說道。
“我是問看完信有沒有感覺哪兒不對勁?”莊緒東又問一句。
“什麼意思?”黎江北擡起目光,疑惑地看着莊緒東。莊緒東這人不問則罷,一問,準沒好事兒。
“你怎麼也裝起糊塗了?”莊緒東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滿,隨後他又說:“這封信寫在兩個月前,按說兩個月前有這種認識的人,怎麼會消極得不想幹了呢?”
“誰不想幹?你是說……”黎江北吃驚地望着莊緒東。
莊緒東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已向組織上遞了辭職報告,這事兒我也是剛剛聽說。”
“不可能!”
“你別老這麼武斷好不好,不可能我找你做什麼?”
黎江北頹然坐下,崔劍辭職,崔劍他憑什麼辭職?難道堂堂城市學院院長是說辭就能辭的嗎?想了一會兒,他突然起身:“不行,我得去找他!”
出乎意料的是,莊緒東並沒攔他,看着他急匆匆朝外走去,莊緒東臉上竟浮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良久,他在心裡說:“別怪我啊,江北,有些事,你出面比我們方便。我這個紀檢組長一出面,人們就會往歪裡想。”
黎江北走出教育廳,正要打車往崔劍家去,手機響了,一看是陌生號,疑惑着要摁斷,一想,還是接通了。電話那邊很快傳來陸玉的聲音:“黎伯伯,我想見你!”
盡是莫名其妙的事,陸玉怎麼又改口稱他黎伯伯了?
“你在哪兒?”黎江北問。
“我剛從郊外回來,在碼頭小廣場。”
“你跑到郊外做什麼?”黎江北從陸玉的聲音裡,聽出一股不祥,馬上道:“你就等在那兒,我馬上過來。”
接完電話,黎江北就往小廣場趕,他心想,陸玉這孩子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要不然,不會拉着哭腔跟他說話。
陸玉退學的事,長大並沒批准,這孩子也太任性了,居然爲了張朝陽,做出這種事來。黎江北也是後來才知道,陸玉退學並不是爲了自己,她認爲長大對張朝陽不公,張朝陽一心爲學校,最後竟落得被學校勸退的下場,激動之下,於是也提出退學。黎江北原以爲那天吳瀟瀟批了,後來才得知,校辦辦手續時,只准她休學兩個月,算是給了她機會。黎江北勸過陸玉,讓她收回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先專心把學業修完。陸玉搖頭,說她真是不想上這個學了,沒意思。
“不上學幹什麼?”黎江北總覺得陸玉有心事,儘管和她接觸不是太多,這種感覺卻很強烈。現在的大學生,思想總是令人難以琢磨。
“沒想好呢,走一步看一步吧,說不定哪天我會去西藏呢!”陸玉似是玩笑又似是認真地說。
“西藏?”黎江北越發納悶,她怎麼忽然想到西藏呢?
“我一直嚮往着能去那兒,藍天,白雲,氈房,還有一條走不到頭的朝聖的路。”
這是一個多月前,黎江北找學生代表瞭解情況時,同學們讓他找張朝陽,找陸玉也行。“他們掌握的情況比我們多。”黎江北沒找張朝陽,直接找到了陸玉。一種奇怪的感覺總讓他忘不掉陸玉,忘不掉碼頭小廣場看到的那個背影,還有那雙含滿憂鬱的眼睛。一個女孩子按說是不該有那種眼神的,黎江北自己也搞不清,怎麼偏偏對她要多出一份關注呢?
一路亂想着,車子來到碼頭,黎江北下車四處尋望,身後忽然傳來陸玉的聲音:“黎伯伯。”
這天的陸玉把黎江北嚇了一跳,如果說前幾次陸玉給他留下的是清新、明亮的美好感覺的話,這天的陸玉,就把他的感覺徹底顛覆了。八月熱浪滾滾的碼頭上,陸玉身穿一件過時的襯衫,頭髮凌亂,汗水從她額頭上淌下來,讓她那張原本清秀的臉變得粗糙,也變得驚慌。她匆匆趕來的樣子更像是被什麼人追趕着,帶給黎江北逃難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