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悠悠醒轉時,偌大的屋子裡只有一個妙齡少女側向而坐。她鬆鬆的挽着兩個環形髮髻,穿着水紅色的高腰襦裙,白色窄袖短衫,腋下繫了一根淡黃色腰帶。耳環晃來蕩去,肩膀微微顫動,彷彿在壓抑着哭泣。
我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只覺頭疼欲裂,另外不知醫院什麼時候接待了古裝劇攝製組,連帶自己也成了人肉背景。我舒展了一下身體,這張柔軟的牀比病號牀舒服多了。看在當龍套待遇還不錯的份兒上,一會見了院方就不跟他們算賬了。單看這層層疊疊的華服錦被,鑲金嵌玉的牀榻陳設,這個劇組的製片人也太捨得下血本了。
不過慢着,攝像在哪裡?導演,劇務,燈光呢?怎麼什麼都沒看見。等等,這戴着翡翠手鐲的乾瘦手腕是誰的?這一根根像雞爪的手指是誰的?我動了動手指,那陌生的纖細的手指跟着動,這,這,這麼瘦的身體怎麼可能是自己?我大驚,在被子底下摸了摸身體,胸平了,小肚子也沒了,這是神馬情況?
我回想了一下,不過是因爲連續兩天加班,體力不支暈倒,在醫院療養幾天,明天就該出院上班,怎麼睡了一覺起來就瘦身成功了?這是哪門子的減肥魔法?
捂住因爲激動而發燙的臉,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左眼角什麼時候多出一顆痣了?我老人家雖然胖,但臉上光滑的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怎麼可能有痣。難道是眼屎?揉了好幾下都揉不動,我使勁一摳……
“啊——”好痛!我忍不住痛呼出聲。
那少女扭過頭,手裡握着一把瓜子,嘴脣邊還沾着瓜子殼,難不成一開始人家根本就沒哭,是在前俯後仰的嗑瓜子嗎?
我剛想坐起身,只聽那少女一聲尖叫:“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我心想這女孩也不過出演個婢女,自己比她好點,起碼還演個小姐,如此便有些得意。
心裡想着,翻身坐起,牀下只有一雙圓頭繡鞋,不見我的麥兜人字拖。那婢女打扮的女孩子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容貌清秀,一雙眼睛倒是靈動的緊。看見我起身,連滾帶爬的跑過來跪下給我穿鞋。
“自己來自己來……”我很不習慣這種誇張的待遇,三兩下套上繡鞋,附在她耳邊說:“小姐,這是什麼劇組?有明星嗎?我們這種龍套工資怎麼算?”
那女孩聞言擡頭怔怔的看我,背後人影一晃,又進來個同樣婢女裝束打扮的女子,這女子姿容秀麗,看起來精明幹練,跟我年齡相仿,不過二十來歲。她看見我,先是一愣,隨即小跑着過來,先伸手在我額上一探,隨即又捏住我的嘴巴讓我伸出舌頭,似乎我的體溫和舌苔都讓她滿意了,才終於浮現出笑容,一欠身,恭恭敬敬的垂手說:“婢子來晚了,小姐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轉過身又訓斥先前那個女孩:“初蕊你好大的膽子,小姐醒了怎麼不傳醫官,怎麼不叫人來伺候?”初蕊戰戰兢兢回說:“棠璃姐,小姐剛醒,我也還沒來得及通報。”
我一時沒回過神,呆呆的看這兩個女孩互動,只見棠璃和初蕊不知道嘀咕了些什麼,初蕊便一溜小跑的出去了。棠璃扶着我坐到梳妝檯前,伸手就開始整理我睡亂的頭髮,動作極其嫺熟。
看着面前一排排古色古香的梳妝用品,玳瑁做的胭脂盒,貝母做的粉盒,精美絕倫的各色花鈿,還有一塊塊剪裁小巧的金箔,我不由在心裡讚歎,雖然偶爾公司也會接到珠寶展示的活動,但像現在這麼近距離接觸這麼多好東西,我還是第一次。
棠璃打開臺上五斗屜拿起一根並蒂蓮花纏金絲步搖在我頭髮上比劃,神情專注仔細,讓我不禁再次感嘆劇組耗資之大,演員演技之精湛。她揭掉蓋在梳妝鏡上的月白緞子,露出打磨清晰的銅鏡,順手放下我的頭髮,拿起一塊象牙梳子開始梳理。我享受着這一系列的待遇,不經意間瞄了一眼鏡子。
那個坐在鏡子前面的人是誰?
我猛的站起,差點把棠璃撞倒。我撲到鏡子前面,摸着自己的臉,鏡子裡反射出來的動作和我如出一轍,可是那張臉,那張左眼角有顆淚痣的臉不是我,那是一張從沒見過的,陌生女子的臉!
這一驚非同小可,我腦子裡飛快轉過幾個念頭:被整蠱了?撞邪了?被人下降頭了?做夢?
但身體發出的“我很好”信號和周遭觸手可及的真實感讓我馬上又一一否認這些可能性,棠璃已經扶住我,關切的問道:“小姐,又覺得不適嗎?初蕊已經去傳醫官了,婢子扶你躺下吧。”我反身抓住她的手,厲聲問道:“這裡究竟是哪裡?我爲什麼會在這裡?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到底你們誰在負責?”
棠璃見我聲色俱厲,急忙跪下回道:“這裡是靖國府,小姐前幾日誤食丹藥,水米不進,醫官們都束手無策,沒成想吉人天相,小姐今日居然緩過來了。”
我只覺得頭暈腦脹,棠璃說的話我不是聽不懂,可是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重又撲到銅鏡前,摸着那張目前屬於自己的陌生的臉,問:“那麼,我是誰?”棠璃擡起頭看我一眼,很是詫異:“小姐當然是靖國府的千金小姐。”我有些抓狂:“我問你我叫什麼名字?!”
棠璃匍匐在地,低低的說:“婢子身份微賤,不敢直呼小姐名諱。”
“你說吧,有什麼敢不敢的,不過是名字而已。”
棠璃猶豫道:“小姐姓裴名婉。”
裴婉?我在心裡默默的記下這個名字。
我又問:“那麼,這裡是哪裡?現在是什麼朝代?皇帝是誰?”
棠璃回道:“這裡自然是京城,現在是東秦景和十八年七月十六,當朝天子乃是宣宗皇帝。”
歷史上哪有東秦這麼一個朝代?
宣宗是哪個宣宗?
莫非是架空?
穿越了???
我不信,我不信自己睡了一覺而已,居然就魂穿了。這種比中五百萬還低的機率怎麼可能無緣無故降臨到我這樣一個普通女人的身上?我掙扎着,心想若是惡作劇之類的,只要上街看看行人建築就可以知道真相。於是對棠璃說:“我心裡悶得慌。你也別跪着了,陪我出去走走。”棠璃諾一聲,連忙站起來三兩下給我挽起一個簡潔的髮髻,又打開四扇對開雕花楠木衣櫥,選出一件淡青色窄袖上襦,一條紅底描金牡丹長裙替爲我穿上。
穿過幾道曲折相連的扶廊,便有一塊照壁擋在面前。我剛要舉步,棠璃說:“小姐,繞過這道照壁就是外三廳了。”我“哦”了一聲,繼續往前走,棠璃搶步上前說:“外三廳人多眼雜,老爺吩咐過,若無要事女眷們是不能去的。”
我無奈道:“我只是很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子。”
棠璃陪着她呆立一會,突然說:“若是想看看外面什麼樣子,小姐不妨跟婢子去一個地方。”
一路上的婢女僕婦都忙着張燈結綵,似乎府裡有什麼喜事。但忙碌的下人們看見我都立馬屈膝施禮兼一副吃驚害怕的表情,我不禁問棠璃:“爲什麼她們見到我就好像見到閻王?”棠璃淡淡一笑說:“小姐嚴厲了些,所以她們會怕。”我又說:“那你爲什麼不怕?”棠璃默然,半天才回道:“婢子在府中已經除名,再過兩日就要賣出府了。”我想調節一下氣氛,笑着說:“少哄我,我看你落落大方,又守規矩又聰明,怎可能被賣?”棠璃看了她一眼說:“小姐說婢子心高氣傲,伺候不周,所以要賣掉。”
啥?居然是自己魂穿的這個裴婉要賣棠璃?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時閒極無事,便問道:“我看府裡這些人都忙忙碌碌的,是不是有什麼喜事?”棠璃聞言眉頭一緊,回說:“昨日琴姑娘中選,封了正六品寶林。夫人吩咐府裡務必極盡喜慶,以謝皇恩。”
“琴姑娘是誰?”
“三夫人的內侄女,自小便借住在咱們府上。”
見她並沒有歡喜之色,我心下覺得奇怪,正要細問,棠璃說:“到了。”舉目一望,眼前是一座靠着圍牆的假山,雖然不怎麼高,但好在假山上又造有小亭。我爬上小亭,還嫌不夠高,又爬到小亭中央的石桌上,裴婉的身體着實羸弱,走了這麼一小段路而已,就已經讓我氣喘吁吁。
但見圍牆外的世界,幾條寬敞的大道上熙來攘往,形形色色的人穿着古裝做着各自的事,經商、開店、侍傭、貿易、戲耍的都有。還有大量胡人,遠遠的都能看見他們那濃密的虯鬚捲髮,城內毳毛腥羶,人氣氤氳。朝東又是幾處高宅,朝西再遠一些則是擠擠挨挨的平民瓦房,正北中軸線方向還隱約能看到地平線上顯露出來的皇城輪廓。
我心裡明白,沒有哪個劇組財大氣粗到搭攝影棚搭到這個地步,我終於爲自己的離奇遭遇找到了答案。
我,21世紀某廣告公司的小小策劃嚴薇,確確實實穿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