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行走內監將玉真的封號小字記在玉牒上傳了出去,一時間館內的宮人和蕭琮隨身的內監們在殿外黑壓壓的跪了一庭院,齊聲給蕭琮賀喜。蕭琮高興,便百金千貫的賞了起來。
聽聞我醒轉無恙,後宮衆人原是要來看看我和玉真,但蕭琮怕人多了吵鬧讓我受驚,便明令頭三天一概不許閒雜人等靠近慕華館,只許御醫御膳等進出。
直到三日過後,崔鈺言明並無大礙,蕭琮又點了頭,一衆妃嬪纔敢跟了過來,連寧妃也架不住福康撒嬌,帶了她一併過來。
郭貴人逗着乳孃懷裡的玉真,笑着對衆人說道:“永定公主額頭飽滿,濃眉大眼,端的是粉雕玉啄。”
裕妃湊過去看,拿手在玉真臉上輕輕一捏笑道:“好滑膩的皮膚——最難得是不哭鬧,這一點比福康小時候可是好多了!”
我見寧妃臉色一暗,忙漫聲道:“裕妃娘娘別誇她,適才還哭鬧個不休呢,想是這會兒累了才止了哭。嬪妾還想着,永定長大了若是有福康一半乖巧就謝天謝地了。”
裕妃噗嗤一笑道:“福康乖巧?你是沒見着她兩三歲皮實的那樣兒,和野猴兒似的,永定要是像她,不把慕華館翻過來不算完呢!”
衆人都笑起來,連寧妃也嘴角含笑,想是憶起了福康小時候的樣子。
正吃着茶,和妃道:“寶婕妤,等永定滿了月,抱她去紫宸殿給皇后磕個頭吧。你發作時尚不足月,皇后擔心你和孩子有個好歹,親自去靈符應聖院給你們母女求了平安籤,還發願一年茹素。這份恩典,總該是要去謝恩的。”
我還不及答話,裕妃接口道:“正是呢,連那位生皇子的也沒有這份兒殊榮,皇后倒是對公主上心得多,確是應當去磕個頭謝恩。”
雲意聽到“皇子”“公主”二詞涇渭分明,當即拉下了臉,我忙笑道:“娘娘說的是!”又吩咐宮人端上栗子糕,酥炸奶油卷,陳皮梅,九層桂花糖等吃食上來,纔算岔過去。
陶映柔向來溫順嫺靜,又跳得好一曲胡旋舞,很是討蕭琮喜歡。聽說前幾日剛晉了她爲才人,此時她也與衆人一起說笑,忽然“咦”一聲道:“怎麼不見裴充衣?也不見陸充華?”
從她們一進來,我已經瞥見鶯鶯燕燕裡沒有媜兒,想必她也不屑與衆人一起來我這裡錦上添花。
寧妃道:“陸充華在樂成殿……你們也知道,珍淑媛的性子是不放心別人的。”
我正驚異陸彩鶯何時得到劉娉如此信任時,裕妃又笑起來:“裴充衣雖然是寶婕妤的親妹,可是兩人性子真是天差地別。果然嫡出和庶出的就是不一樣,這樣的場合也使小性兒,當真是不識大體!”
和妃揚聲道:“裴充衣病了,別混說。”
我也寧和微笑:“妹妹差人來過,確實是病了,是嬪妾讓她安心養着,不必拘於一時。”
裕妃撇一撇嘴,捻起一枚醃漬梅子入口,不置可否。
衆人未走,蕭琮又來了。當下一片花團錦簇將他擁住,唧喳不停。
蕭琮摸了摸福康的頭,問了寧妃幾句閒話。轉身對我道:“朕還擔心你這裡太過冷清,想不到慕華館地氣如此旺盛。”
永定剛吃過奶,沉沉睡去,蕭琮想抱又怕驚醒了她,疼愛之情溢於言表。和妃含笑道:“也是皇上來得巧,嬪妾們叨擾了寶婕妤半日,正說去樂成殿看看珍淑媛並小皇子去呢。”
蕭琮眉間一動,道:“正是,朕這兩天爲着毗沙門天王一案頭疼,倒把這茬給忘了。”
裕妃嘴快:“毗沙門天王不是菩薩座下的神將麼?怎麼犯下案子了?”
蕭琮不語,康延年察言觀色回道:“京城出了個能人,會些個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把戲,便說自己是毗沙門天王轉世化身,要衆人供奉於他,不光吃喝嫖賭樣樣不落,還讓人找齊一百個童男童女說是要煉化仙丹。”
我聞言當即道:“這就可見是假的了,神佛一類是最慈悲的,怎麼可能荼毒生靈?”
衆妃也道:“阿彌陀佛,這不是傷天害理麼,哪有菩薩拿活人煉丹的?”
蕭琮在蟠龍紫檀椅上坐了,嘴角漫起一抹涼意:“爾等婦孺尚知此人不實,朕何嘗不懂?雖然罪證確鑿,但擒獲那人雖易,懲治卻無從下手。”
我不禁奇道:“這是爲何?”
蕭琮道:“那人周身紋滿了毗沙門天王像,便如護身符一般。每每將其擒獲,他都撕破衣衫露出天王紋身,官吏無人敢褻瀆神靈,竟至無從下手,眼睜睜看着他大搖大擺離去。”
東秦世人歷來崇尚佛道之教,也有精怪妖魅之說,對於菩薩畫像或是雕塑,往往頂禮膜拜,生怕有一點不恭,連帶虔心禮佛學道的人也跟着地位尊崇起來,國師便是最好的例子。
郭貴人咋舌道:“天王寶像確是不能褻瀆,這可如何是好?”
雲意冷笑:“紋身不過是一件死物,難道這樣便束手無策任由那人無法無天嗎?”
蕭琮瞥一眼她,沉聲道:“依你怎麼着?”
雲意道:“趁他不備,綁起來扔進大牢,該如何懲治便如何懲治。”
蕭琮聽完,冷哼一聲再無言語。衆妃嬪見他不悅,也不敢多嘴,一時間殿內便靜的怕人,只有福康吃糕點的聲音間或傳出。
我心下喟嘆,雲意的性子快意恩仇,原是極好的。但蕭琮既爲一國之君,處事便不能不三思而後行。
毗沙門天王,也傳是北地多聞天王。寺廟中供奉的多爲身穿甲冑,右手持寶傘,左手握神鼠的神將形象。“毗沙門”意譯即“多聞”,比喻福、德之名聞於四方。座下有夜叉及羅剎,用以制服魔衆,保護普天下黎民的財富,有的時候被視作統率魔族的鬼神之王。
東秦篤信鬼神之說,若是按着雲意的法子辦,雖然簡單,但卻隱患重重,一來那些捉人的官吏難免不會爲那人身上的天王像膽戰心驚;二來此人既然已有了小氣候,難保擁躉不四下裡捅婁子生亂;第三,恐怕也是蕭琮最擔心的,便是某些食古不化的朝臣會用君王暴戾,褻瀆神靈之由在朝堂上給蕭琮出難題。
我見衆人不敢出聲,蕭琮又滿臉不豫,便打破僵局笑道:“皇上南征北戰,什麼時候被難倒過?況且這等雞鳴狗盜之輩,何須皇上費神,不過拈指之間便能收拾了他,咱們這些女流之輩才真是多慮了呢。”
有人附和起來,凝固的氣氛稍稍流轉,蕭琮又想起劉娉和小皇子,便俯身坐在榻旁對我道:“你好好歇着,想要什麼只管說。”
我含笑望住他道:“世上的好東西嬪妾都有了,還要什麼呢。皇上只管去瞧小皇子,嬪妾倒是想去樂成殿賀喜,只是去不了。”
蕭琮淡然一笑,正準備直起身子,我低聲問:“您晚上還過來嗎?”
他身形一滯,脣角勾起笑意,也低聲道:“來,只要你開口,自然要來。”
一行人出去的時候,捲起厚厚的棉門簾子,我覷見漫天飛舞着輕盈潔白的小雪朵,隨風輕揚復落。室內卻熱氣裊繞,仿若兩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