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房間在府裡最西頭,三哥一路上喋喋不休:“二哥你這一年多沒回來,家裡可是天翻地覆:琴妹妹進宮做了寶林;我爹又去韃靼找他們大漢打架了;鍾家添了爵位,連承昭那小子一出仕就做了右千牛衛長史——還有四妹,她患了呆症!”他指着我哈哈大笑,甚是可惡。
二哥只管前行,頭也不回道:“聽說四妹病的厲害,是誰治好的?”我隨口說:“我自己治好自己的。”二哥驀地停下腳步,我差點撞到他身上,他淡淡道:“自己治好的?又是吃’仙丹’吃好的?”三哥在一旁他比比劃劃:“可不是自己治好的!上次說她病倒,搞不好是醫官庸碌,找些搪塞之詞也未可知!那天雨那樣大,羅傘也不打,帶着丫頭在雨裡混跑,就這樣也沒見生病,她這身子像牛一樣壯——哎呀!”我咬牙切齒,狠狠踢上他的小腿。
二哥臉一沉:“還是這麼不知事,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我想要頂他兩句,不知怎的又被他無形的氣場鎮壓了下去。三哥見狀忙笑道:“四妹跟我鬧着玩呢,又沒真使勁。”
他瞥我一眼又道:“你已是及笄年華,過些時日也要許配人家的,難道就一直這麼任性玩鬧下去?”我咬住嘴脣一言不發,他繼續說:“我不在家中,長姐柔弱,小妹年幼,你就該挑起家中大梁。你非但不管,還成天修仙煉丹,打雞罵狗,成何體統?”我聽不得他言語中的不屑和厭惡,氣的扭頭便走。
剛走出幾步,三哥追了上來:“四妹,這是幹什麼,二哥也是爲你好才說你幾句,你怎麼就走了?”“既然他說我就是爲我好,那麼你去挨這頓訓斥吧!”我推開他,頭也不回的跑了。
回去不一時便是晌午,棠璃還沒回來,只有初蕊並幾個小丫頭在房裡。二孃的丫頭春熙來請用膳,我正在氣頭上,便推說身上不好沒去。
等我睡了一覺起來,三哥已經在外間坐着,和初蕊說話解悶兒。
我看見他便沒好氣:“你又來做什麼,還嫌我不夠呆?”他嬉笑着說:“四妹怎麼不講道理,三哥可沒有對不起你。你要是心裡不舒坦,大可罵我幾句出氣。”我細想想,三哥對我確實很好,即使二哥剛纔說那幾句,聽着雖然刺耳,但畢竟是爲了我好,退一萬步,也是說給裴婉聽的,又不是真的在責怪我,我其實大可不必生氣憋屈。可我剛纔那麼委屈是怎麼了,難道真的是時間久了,把自己和裴婉混爲一談了嗎?
三哥見我沉思,從背後拿出一個金琺琅五桃鏤空圓盒來,伸到我鼻子下面轉了一圈。“好香,這是什麼香料?”我眼睛一下亮起來,這香味清遠悠揚,又帶着一股瓜果的甜,好像以前用過的安娜蘇許願精靈。“這叫香蜜引,是畏兀兒進貢給聖上,聖上又賞賜給妃嬪命婦的。”三哥打開蓋子,取出一小塊凝固的香料;“你看,就這麼一小塊。香氣經久不散,實屬難得。這是我從母親那裡好說歹說討來的。”
“皇后爲什麼要賞給嬸孃?因爲叔叔的軍功嗎?”
三哥颳了一下我的鼻子道:“你這呆瓜又犯忘症了,我母親是皇后的姑母啊!”什麼,皇后的姑母?那就是國丈的姐妹?等等,我面前這個整天嬉皮笑臉沒長進的堂哥,居然有個當國丈的舅舅,當皇后的表姐???
我捧着那個盒子,弱弱的問:“那你爲什麼還是個小小承奉郎?你完全可以依仗這層關係做個五六品官員吧?”
三哥捏起香料,狡黠的眨眨眼睛:“你以爲當官是什麼好差事?伴君如伴虎你沒聽說過?我這種人,不像承昭和二哥那麼有學問有志向,我只希冀每日平安無事任由我吃喝玩樂罷了。”
哎喲,古代居然還有這種人?我一直以爲只有我們21世紀的宅們纔有這種想法,怎麼古代人不是應該頭懸梁錐刺股求個功名光宗耀祖的嗎?爲毛三哥連那些廢柴二世祖的人生軌跡都趕不上,這還算是官二代富二代嘛!
我怔怔的看着他,外間伺候的小丫頭錦心一掀簾子進來回道:“小姐,三夫人房的蓮心剛纔來說,棠璃姐姐不知怎的惹怒了三夫人,這會兒正拷問着呢。”三哥忙說:“這是什麼話,三嬸孃爲何要拷問棠璃?”錦心只是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我等不得聽她說,起身便要出去,初蕊忙拿起我扔在椅子上的孔雀紋大紅羽緞披風給我罩上,三哥說:“不要急躁,先看看再說,我陪你一起去。”
聽聞三娘找棠璃麻煩,我心裡如同貓抓,她行事從來極有分寸,怎麼會無緣無故惹怒三娘?除非是三娘嫌這太平日子過久了,故意生事!我思及此,心中更是着急。
三娘屋外有幾叢茂密的芭蕉,現下天氣冷了,芭蕉也委頓了不少。走進正門,便聽到三娘侍婢秋熙的聲音:“你還是老實說了的好,不要不識擡舉。夫人要是不高興,誰都保不住你。”
我聽得無名火起,三兩步便進了屋子,只見三娘端坐在梨花木太師椅上,秋熙冬熙佇立一旁,冬熙手上還拿着一根家法。棠璃跪在地上一聲不吭,臉上凸顯紅腫指痕,羅衫也凌亂,顯是受過拷打。
我忍住氣問道:“不知道棠璃做錯了什麼事讓三娘你這麼生氣?”
三娘只顧翻來覆去看她手上的紅蔻丹:“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你看我像是生氣的樣子嗎?我不過替你管教一下丫頭罷了。省得以後你許了人家,她這樣手腳不乾淨的人跟了去,沒得辱沒了裴家的門風。”
棠璃聽到“手腳不乾淨”這話,驀地擡起頭看着三娘,那眼神裡的憤怒溢於言表。我護在棠璃面前:“三娘這又是什麼話?什麼叫手腳不乾淨?三娘是說棠璃偷了你的東西?我那屋裡金的玉的大大小小的物件不少,全是棠璃收歸拾掇,如果要偷,也是從我屋裡偷起,怎麼可能跑到三娘房裡來做賊?”
秋熙給三哥和我奉上茶說:“四小姐也無需動氣,棠璃自己不尊重,怪不得三夫人責罰她。”她語氣輕慢,我聽了老大不舒服,棠璃臉頰紅腫,想說話卻啐出一口血來。
三娘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還不服氣?冬熙,接着打。”
冬熙諾一聲,站到棠璃面前,我死死盯住她毫不退讓:“你再動棠璃一下試試?”冬熙看我凶神惡煞的樣子,不敢下手,只管回頭看三娘眼神。
“看什麼看,還不給本小姐搬個凳榻來!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對你們親厚些,便越發一點規矩都沒有了!”我大聲喝道,又揚手做出要打的動作,冬熙一驚,身不由己跪了下去。三哥見勢不妙忙上來把我拉開:“有什麼好好說,別丟了小姐的樣子。”
三哥轉身又賠笑道:“三嬸孃歷來是最寬厚的,沒必要跟個丫頭計較,她要是動了嬸孃的東西,嬸孃只管說,我叫人買了原樣的送來。”三娘皮笑肉不笑道:“買?汪寶林轉贈給本夫人的鳳釵,只怕沒地方買去。”
分明是故意刁難,我氣的咬牙:“三娘丟的什麼樣的珠釵?在哪裡丟的?當時有誰在場?”三娘冷哼一聲:“是一隻雙鳳紋鎏金銀釵,東西雖不值錢,寶林心意難得。晌午我才從汪府帶回來,睡了一會起來倒不見了。當時秋熙冬熙都不在,屋裡只有棠璃。不是她,難道鳳釵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三哥坐到三娘旁邊的椅子上笑着說:“怪不得二哥回來的時候三嬸孃不在家,原來跟五妹回汪老爺府上了。寶林進來身子可好?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侄兒去搜尋着買了,也算是一點心意。”
“那又不必,寶林在宮裡錦衣玉食樣樣齊全——只是還望薛夫人進宮探望皇后時,能爲寶林美言幾句,我們汪家就感激不盡了!”三娘眉眼含笑,顯然對三哥拍馬屁的態度很滿意。三哥忙說:“那是自然!都是自家人,理應如此,等我回去就告訴母親,讓她在皇后面前多爲寶林進言。”
三娘聽了這話,立身作勢要欠身:“既是如此,我替琴兒多謝承奉了!”三哥忙忙示意秋熙扶住,頓了頓說:“三嬸孃,那四妹的這個丫頭……呃……”三娘從鼻子裡哼了一聲:“算了。看在承奉的面子上,就這麼了了。”
我氣的渾身冒煙,分明是欲加之罪,還仿若她吃了多大虧似的!我騰的站起,棠璃卻拉扯我的裙角,低頭看見她勉強笑着對我搖頭,暗示我不要生事。初蕊半扶半拉着我,大約也是這個意思。
秋熙不知道俯身低低跟三娘說了什麼,三娘笑的好一陣花枝亂顫。兩人都用眼角瞄我,說不出的輕慢蔑視。
我深呼吸好幾次,終於強迫自己嚥下這口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