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礙於少庭的面子,對三娘刻意的嘲諷置之不理,溫言解釋道:“三娘你是知道的,宮規森嚴,不許私傳消息說三道四,兼之有些事若是有心壓制,是傳不進來的。並非是我有心不管家裡,確實是不知情。”
三娘冷冷道:“娘娘說的自然是對的,只是現如今怎樣纔好?邊關苦寒,原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妾身也求過老爺,可老爺總說男兒志在四方——他一個文官哪裡知道刀槍無眼?若是少庭有個三長兩短,靖國府就算是絕了後,妾身怎麼有臉去底下見祖先?娘娘與少庭兄妹情深,妾身想來想去,也只有來求一求娘娘,或許娘娘念着過去少庭對你還不錯,能夠施以援手……”
她語氣裡含着淡淡的嘲諷,我悠忽回憶起待字閨中時,被她察覺到我與二哥有情,頓時臉上便火辣辣的,訕訕道:“您彆着急,這事也急不來,等我見到皇上,自然會想辦法……”
“娘娘現在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現在禁足之令一日不撤,娘娘如何在天家面前爲少庭求情?等到皇上消了氣,只怕少庭早遭不測了!”
庭外幾株高大的鳳尾竹搖曳作響,那個熟悉感念的身影似乎近在眼前,卻又若隱若現。
我回憶起那個夢魘,心中惶惑,難道真的要再一次失去至親至愛,我才懂得抗爭與挽救嗎?
錦心氣不過,做了雙福道:“既然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夫人的意思,倒要娘娘怎麼辦纔好呢?”
三娘斜睨她一眼,想是壓着心底的氣惱,擠出笑來:“錦姑娘跟着娘娘進了宮,現在越發出息了。妾身能讓娘娘怎樣呢?左不過想出法子來解解燃眉之急罷了,說到底,少庭也是裴家的根苗,輕易折損不得。娘娘總不能只顧着自己吃香喝辣,就全然不管了!”
話糙理不糙,二哥確實是靖國府的支柱,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別說我悲痛欲絕,只怕家裡人都要死過去一回。
心中想着,便攔住錦心憤怒的身形,淺笑道:“三娘說的是,聽三娘如此說,似乎已有對策,不如說出來,我能做到最好,若是做不到,言明之後咱們再想辦法。”
三娘展顏一笑,媜兒忽然侷促起來,伸手拉住三娘衣襟道:“母親別說了……”
三娘揮開媜兒柔荑,毫不避忌道:“既是如此,妾身也就直說了。媜兒大了,早該許下婚盟,可是你也知道,她素來心高氣傲,是不是個人也配不上。妾身的意思,不如讓她進宮來陪着娘娘,一來跟娘娘做個伴。二來在皇上面前娘娘不好說話,媜兒伶俐,她在也好爲少庭的事多多進言。”
隨着天氣漸冷,我穿的也不免厚重起來。加之殿內層層升騰的炭木暖意,便是全然不走動,只呆呆坐着也不覺得寒。但此刻聽到三娘如是說,我身上卻又瑟瑟的透出冷意來。
心底冷笑,正說呢,她們母女何時有了這樣的好心?分明是打好了算盤,要把媜兒送進宮來,藉着在我身邊的地利,若是見了蕭琮,自然是百般討好逢迎,只要蕭琮鬆動一點半點臨了幸,便等着晉位份賞封號。到那時,卸磨殺驢,我自然也就沒什麼用處了。
我的視線緩緩移出,探向殿外廣闊的天空,儘量不讓她們看出我情緒的浮動。半晌,我淡淡道:“三孃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父親那裡怎麼說?宮裡只怕也不好打點。”
三娘見我說話鬆動,喜的不知怎麼纔好,全忘了規矩:“老爺能有什麼說的?你難道不知道,只要媜兒好,就是少庭好,只要少庭好,就是靖國府好,誰能說別的?況且妾身已經跟皇后提過,皇后喜歡媜兒的不知怎麼纔好,宮裡自然是沒有人敢多嘴多舌的!”
“哦?”我冷笑道,“既然皇后都應允了,三娘還跟我說什麼呢?我答應不答應又有什麼分別?”
媜兒見我有幾分怒氣,囁嚅道:“皇后娘娘說,雖則她允了,但說到底妾身是娘娘的妹妹,還是要問問娘娘的意思……”
“我能有什麼意思?如此甚好,我現時在皇上面前說不上話,媜兒美豔絕倫,若是能討皇上歡心,讓二哥脫離苦海,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
我毫無感情的說着話,轉瞬沉沉道:“只不過宮門一入深似海,媜兒若真的晉了位份,就要和我一樣,與三千佳麗共享一個丈夫,還要應對後宮重重傾軋……三娘,這樣你也願意?”
三娘臉上的笑意消退了些,話語間也帶了抱怨之意:“這樣做還不都是爲了少庭和靖國府麼?娘娘若是中用,妾身何必送媜兒進宮呢?”
“裴夫人,您別忘了,娘娘是寶婕妤,如今雖然禁足,位份還在,尊貴不減,裴夫人說話還請掂量掂量!”
嫣尋實在看不下去,媜兒忙拉住三娘道:“母親,別胡說了,娘娘不高興了!”
我極力忍讓着,眼眶卻有淡淡的酸楚紅暈。我自入宮,受過多少驚嚇,面對多少算計,她們不問,不管,不理。卻只想着皇宮如何富麗堂皇,后妃如何光宗耀祖。棠璃身故,她們似乎無知無覺,我懷着孩子擔驚受怕,她們連一句關懷的話都沒有。如今打着救助二哥的旗號,忙忙的要來與我分一杯羹,其心何在?
三娘瞅見我面色不好,略略有些尷尬,隨即起身道:“瞧妾身這記性,皇后千叮萬囑讓妾身見見娘娘便罷,不可久留,妾身居然癡癡待了這半晌。”
她拉起媜兒福身道:“妾身這就與媜兒去紫宸殿——娘娘既然開恩,妾身便放心把媜兒託付給皇后,還望平日裡婕妤娘娘顧念着一家親姐妹的份兒上,多少照拂着她。”
我有些乏力,只困頓的點頭。
待她二人走遠,撥開手底的小棉鞋,我微微向後靠去,嫣尋忙拿了團花靠枕支着,我一陣陣的齒冷,卻說不出別樣的話來,我已然到了這個雪上加霜的地步,她們還要來爭一短長!
嫣尋默默的揉捏着我的膝蓋,錦心不忿道:“娘娘,三夫人明是要送五小姐進宮爭寵,您怎麼能聽之任之?”
“你沒聽見她說已經稟報過皇后了?皇后喜歡媜兒,早已一口應允下來,我能如何?”
錦心恨道:“三夫人從來便是這樣,娘娘你如今禁足受苦,她進宮探視不說向皇后求情,反倒趁虛而入送五小姐來,當真一點人情味兒也沒有!”
嫣尋終於忍不住嘆氣道:“若是裴夫人一心要這樣,何必娘娘出面阻攔?後宮佳麗三千,皇上未必就會專寵,況且後宮佳麗無數,哪一個是好相與的?你讓娘娘省點心吧,還嫌娘娘這些日子不夠傷心煩憂麼?”
錦心住了聲,吶吶擡頭看我,我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心中惴惴難息。
明明知道三娘與媜兒二人一個貪婪,一個狡黠,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機,我卻沒有辦法拿出對付劉娉和韓靜霜的勇氣去抵抗她們對我的傷害。爲什麼?我也不是很清楚,即便她們和旁人一樣對我虎視眈眈,在我的眼裡,始終還是有那樣一份感情在。
或許,因爲她們是我的家人,也是少庭的至親的人吧。
我低頭看着自己未曾染色的指甲,五根手指在光線下有一種透明的蒼白,暖陽曖曖,秋意闌珊。
日子便是這樣一天覆一天的過去,我從來不打聽媜兒是何時封了從四品下充衣的,也不過問蕭琮何時纔對慕華館解禁。說到底,我對於他,始終有着隱隱的隔閡和疏離,加之浣娘和棠璃的慘死,更是在潛意識裡爲我們之間的那堵牆添磚加瓦。
自然而然,蕭琮對我莫名其妙的冷遇也漸漸變得理所當然。他要困我在正明宮,我也無計可施。有時想起,若誕下孩子他也不聞不問,那才真的好笑。也不過輕輕一哂,舉目看着窗外澶淡的天光雲影,將每一次不安的悸動埋進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