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丫頭們照顧的無微不至,我還是染上了所謂的風寒。一連五天頭痛欲裂,體溫忽冷忽熱,嚇的棠璃初蕊她們天天請醫官往這邊跑。聽說媜兒那邊也是如此,好在她體格強健,比起弱不禁風的我又輕鬆了許多。
雙成這段日子頻繁跑到西院打聽媜兒近況,棠璃說起時,我只做沒聽見。自從媜兒落水生變之後,他二人正如膠似漆,又豈是我能分開的?由門第身份來左右一雙璧人的姻緣,在我曾經的世界裡也是有的,只不過東秦更加嚴苛一些。我不過是走投無路,安心演好尚書家的小姐角色罷了,姐姐妹妹的感情紛擾還是留給父母去解決吧。
二孃長姐並雲意過來探我,我半倚在牀上,懶洋洋的不想喝那苦湯子,雲意嗔道:“種下善因得苦果,這會子才知道任性了,快喝了吧。”她拿過藥碗親自餵我喝藥。錦心進來笑說:“滿府裡都找沈小姐呢。”
雲意詫異道:“找我做什麼?”錦心笑着跪下,恭敬道:“恭喜沈小姐,沈小姐大喜了!皇上下詔,封了沈老爺做內府織造採辦,又宣沈小姐入宮伴駕。這會子沈府的人正在外廳等着接沈小姐回府呢。”
只見雲意拿碗的手一顫,藥湯些微潑出去了些,棠璃忙雙手接過藥碗。雲意轉向我,她一張俏臉褪盡了血色,臉色煞白道:“除了叔父,我們家從來不與官宦結交,這是怎麼話說的,爲何突然就……”我也不解其意,長姐忙問錦心道:“你聽明白了沒有?沈府的人是怎麼說的?”錦心回道:“聽明白了,沈府的人說是宮裡夏太監傳的旨,現在府裡已經有了一衆羽林軍及教習嬤嬤,只等着沈小姐回去。”
既然是宮裡下旨,又有羽林軍住進沈府,可見雲意進宮是千真萬確鐵板釘釘的事了。事發突然,我望着雲意道:“現在怎麼辦?”雲意茫然道:“侯門宮苑,一旦進去就像被囚住的鳥兒,我是不願意去的。”我低聲道:“不然,讓爹爹啓奏聖上,收回成命如何?”長姐皺眉道:“妹妹此言差矣,皇上不會無緣無故點選雲兒,想是有所耳聞傾慕已久。何況天家的話都是金口玉言,哪有收回之理?”
雲意忽而忿然道:“若是我不願意,即使皇上強迫也沒有用,我可以隨爹爹逃去邊塞,或是出家爲尼,再不濟,一頭碰死也罷了!”,二孃一直沒出聲,此刻開口道:“又何需賭氣呢。既然聖旨已經接了,斷然沒有違抗的餘地。你蕙質蘭心,入宮以後若是曲意奉承得到聖上寵愛,你們沈家也就算是熬到出頭之日了。”我望着勸雲意入宮爭寵的二孃,驚訝不已,二孃歷來淡薄無爭,也不在意金銀珠寶等等賞賜,如今說出這話來,倒不像是她的爲人了。
長姐和我想的一樣,輕聲勸阻道:“母親,侯門一入深似海,雲兒入了宮,若是受寵,自然萬事大吉。若是失了勢,可就生不如死了。”二孃眼眶微紅道:“你們以爲我不知道那深宮內院的苦處嗎?我也想雲兒嫁個如意郎君快活度日,可是皇命難違,雲兒若真的抗旨,龍顏大怒,便有誅九族的禍患!”
雲意聽到‘誅九族’三個字,遂擡頭看着我們,那眼神楚楚可憐,如受傷小獸般滿是恐懼求饒。“雲兒,你從小就活潑聰慧,可卻因爲出生商賈家世受盡閒氣,如今皇上召你入宮,雖然未能遂你小兒女心事,但從此以後就是皇室的人了,若是你爭氣,能生下一男半女,封了娘娘,從今往後誰還敢小看你們沈家?”二孃緊緊拉住雲意的手,言辭懇切。
雲意緘默不語,我憂心道:“可是後宮自古多紛爭,姐姐這樣善良,只怕……”話猶未完,三哥裹着一陣風飛也似的進來,他無視我們其他人,一把抓住雲意道:“跟我走!”雲意眼中有淚,但仍端坐不動,二孃忙扯開三哥道:“三爺糊塗,雲兒已經欽選入宮,現在已是天家的人了!你這樣拉拉扯扯,被下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三哥甩開二孃道:“她一日沒進宮,就有轉圜的餘地!”他說罷又拉起雲意道:“走,跟我去回了那夏太監,就說你已經許給我了,我們今天就辦喜事!”雲意眼淚滑落,仍緊咬着嘴脣不吭聲,三哥也不管不顧,硬拖着雲意朝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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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我可是來的不巧了。”三孃的聲音遙遙傳了過來,她穿着夾棉雲雁細錦衣,一對赤金纏珍珠墜子搖來晃去甚是顯眼。她看着三哥和雲意,故意問道:“三爺,這是怎麼個意思?牛郎會織女呢還是梁鴻會孟光啊?”
雲意忙甩開三哥的手,長姐上前賠笑道:“三娘請坐,媜兒可好些了?”三娘看都不看長姐一眼,只鼻子裡哼了一聲算是答應。又側頭對雲意說:“沈姑娘大喜了,皇上眼光如此獨特,居然欽點商賈之女,歷朝歷代也未有過先例,這正是沈姑娘的福氣。”雲意盯着她,眼裡隱隱有怒意,三娘捂嘴笑道:“不過我奉勸沈姑娘一句,宮裡佳麗如雲,皇上的興致隨時會改變。沈姑娘若無十分把握,還不如藉故推辭,不要最後受盡冷落才追悔莫及。”
我心裡暗叫不妙,雲意性格是遇強則強,三娘在這個時候奚落她的生世,又刺激她宮廷難進,必定會激起雲意的逆反心理。果不其然,雲意聽完這話,一掃之前猶豫感傷之色,冷冷道:“不勞三夫人操心,既然是天子下詔,想必雲意還有幾分重量,至於入宮以後受寵與否,那也是皇傢俬事,三夫人就不用做無妄的猜測了。”
三娘惱怒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怪不得媜兒說你目中無人,你現在連個選侍都算不上,也敢以皇家自居?”我看着三娘一臉的不屑,終於明白雲意爲何討厭媜兒。她從小就被三娘媜兒爲些無謂的事譏諷嘲笑,一直被她們看不起,事事爭鋒相對,換做是我,早就暴怒了,又豈能忍到今日?
雲意拭掉臉上殘留的淚痕,冷笑道:“算不算得上,也不是三夫人說了算。如果三夫人那麼擔心我會無寵,我倒不妨努力一下,爲我們沈家爭個顏面。”她此言一出,已是表明了心意,三哥頓時面如死灰。
三娘來這一趟本想打消雲意進宮的念頭,讓她知難而退,萬萬沒想到雲意吃軟不吃硬,反而下定了入宮的決心。她見大家都沒有幫腔或是挽留的意思,便啐了一口,拂袖而去。
門外又來了人,隔着門道:“宮裡的人催了,請沈小姐回府。”雲意此時表情堅定,想是不再猶豫。她緩步走到我牀前,笑着說:“好好養病,再別做這種得不償失的傻事。”我哭着點頭,她又對二孃福身道:“雲意自小受夫人、二夫人照顧,無以爲報,只願二夫人身體康泰,福澤綿長。”二孃慌的一把扶起她來。
三哥慢慢走到她身旁道:“你,你……”雲意轉身凝望他,溫柔道:“少俊。”我是第一次聽她如此稱呼,其他人大概也是,雲意努力笑着說:“你性子太急,沒少跟人爭執。以後,可要改一改了。”三哥喉頭聳動,極力壓抑着哭意。
片刻,外面又催,雲意深吸一口氣,語不成句道:“我,我便去了,你多保重。”她說話間,面容雖保持着笑意,晶瑩的眼淚卻滾滾而下。
三哥後退兩步,腳步踉蹌。雲意不再看他,只緩緩轉身向外走去。三哥猛然上前疾走幾步,將雲意緊緊摟在懷裡,他摟的那麼急那麼緊,雲意佩戴的溜銀喜鵲珠花滑落在地,啪嗒一聲。
雲意也不掙扎,安靜的環抱住他。他們兩個似乎忘記了屋子裡還有我、二孃、長姐、棠璃、錦心一干人等,只是平靜相擁,享受這最後的憩逸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