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偏着頭想了想,開始背誦:“子曰:‘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事親者,居上不驕,爲下不亂,在寵不爭。居上而驕則亡,爲下而亂則刑,在寵而爭則兵。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之養,猶爲不孝也。’”
蕭琮還是冷着臉,緩緩道:“死記硬背也沒什麼可以誇嘴的,你懂這些話的意思嗎?”
元澈一怔,我搶道:“他還那麼小呢,您別這樣爲難……”
陶美人盈盈笑道:“娘娘,皇上怎麼會爲難五皇子呢?知道便知道,不知道皇上也不會怪他。”
她言下之意,是斷定元澈不會,我忍下一口氣,正要勸元澈,卻聽元澈問道:“父皇是要聽繁複的意思還是簡略的意思?”
蕭琮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怎麼還有得挑嗎?”
元澈不苟言笑道:“孝者,人倫至善也。兒臣日日背誦銘記於心,若是不明白意思,豈不是枉爲人子。只是這段話太長,兒臣怕父皇聽得心煩……”
蕭琮道:“那就揀簡略的說。”
元澈言簡意賅:“子女孝順父母長輩,應當隨時隨處,而不應流於形式。”
我不意他這樣爭氣,心裡一塊大石頓時放下。
蕭琮斜倚在靠枕上,輕輕敲擊着矮桌邊緣:“何爲不流於形式?”
元澈道:“在平居無事的時候盡其敬謹之心,在奉養的時候當盡其和樂之心,父母有病時要盡其憂慮之情——”他忽然停頓,俄頃道:“總而言之,對父母長輩的孝順必須出於至誠,發自於心。”
蕭琮靜靜聽完,扭了頭問元晟道:“你哥哥可有遺漏的?”
元晟點頭道:“有的!皇兄還漏了兩句。父母離世的時候要在盡心備辦一切,以後祭祀的時候更要莊嚴肅敬,儘子女思慕之心。”
蕭琮嘴角揚起,陶美人喜不自勝,我見元晟終究還是比元澈更討他喜歡,又瞥見陶美人竭力壓抑的得意,心裡像吞了蒼蠅似的噁心。
“你既然會背誦全文,自然也是知道全文釋義的,對不對?”我靈機一動,問元澈道。
元澈低着頭,低低的“嗯”了一聲,我有意提高了聲音:“既然知道,爲何你父皇問起來還支支吾吾的?”
蕭琮聽見,注目過來。元澈低聲道:“孩兒不願在父皇母妃面前提起‘辭世’二字……”
我道:“爲什麼不願意?”
元澈吞吞吐吐道:“兒臣巴不得父皇母妃永遠康健,讓兒臣沒有盡那樣孝道的時候。所以兒臣不願說。”
我看着他思慮的樣子,再看看元晟的天真,玉真和元倬一臉的懵懂,幾個孩子的心智高下立見。
蕭琮聽完,默不作聲,半晌道:“只是孝順罷了,終究難成大器。”
我見他着實頑固,也禁不住生氣,帶了幾分挑釁道:“百善孝爲先,‘只是孝順’?”
蕭琮盯着我笑:“護兒心切了麼?”
我嘟囔道:“皇上太能戳人心窩子!需知高堂俱在,在這孩子心裡不知是多大的福氣?元澈一腔熱辣辣的孝心,在您眼裡居然值不得什麼。”
蕭琮愣了神,也不知是否想起了已逝的媜兒,終於緩緩伸手道:“來。”
元澈順着龍涎香飄散的痕跡走到蕭琮面前,遠遠看着竟似雲霧纏身。蕭琮撫上他的頭,破天荒低低誇了一句:“好孩子。”
元澈的眼眶裡涌出淚來,他扯住蕭琮的衣角哽咽不能言語,蕭琮的眼睛也有些潮紅。陶美人臉色唰一下鐵青,須臾又笑道:“五皇子真是聰明,這麼小便知道如何討皇上喜歡了。元晟,還不跟着你皇兄學學,別隻懂得死讀書,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我淡淡笑道:“妹妹何出此言,皇上昔日對六皇子的喜愛難道還不夠嗎?你也別擔心,皇上對哪個子女都是一樣疼愛,不會厚此薄彼。”
蕭琮點頭道:“正是。”
他接下隨身的一塊九龍玉佩,對我道:“朕將此物贈與元澈,你替他收起來。”我謝了恩接過,他又道:“元澈好學,是可造之材,你要謹記,時時不忘督促他。”
我俯身道了是,玉真早嘻嘻哈哈上前來索要蕭琮的香囊等物,嘴裡嚷着弟弟背出來等於是她背了出來,一時間玩玩鬧鬧,也就將勸學的苦時辰糊弄過去了。
垂楊嫋嫋,柳絮翻飛,我在靈符應聖院替皇后上了香,進了打坐的禪房,國師已遣人呈了茶上來。
我和國師說着話,聊一些無關緊要的修煉之法,四下裡寂寂無聲。我遞個眼色,嫣尋會意,悄然退到門外。
國師仿若沒有看見,仍指着面前大小各異的朱金漆盒道:“這盒子木質紫藤,取自婆羅門,香質似酒,欲蓋彌彰,能驅邪避惡,用來裝天王保心丹最好不過。”
我伸手取過那小小的盒子,拿在手中端詳,“是麼,國師真是細緻,連什麼盒子裝什麼丹都要斟酌。若是有人向國師討要過丹藥,國師必然也是記得的吧。”
國師不動聲色:“臣煉製的丹藥都是敬獻皇室的,每一顆都有記檔送往掖庭留存,光靠臣的腦子,其實是記不住的。”
我放回那紫藤盒子,淡淡道:“一般的丹藥您自然是記不住,可是逍遙丸呢?”
他略有些訝異,“夫人年紀輕輕,從何得知前朝禁藥逍遙丸的?”
我道:“您何必知道本宮的消息從何而知?您只要告訴本宮,您還記得嗎?”
國師乾咳兩聲,笑道:“自從先帝不許宮中服食逍遙丸,臣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那些藥材了,久而久之,連怎麼煉製也忘了。”
我也笑道:“這麼說,先帝駕崩之前國師就沒再煉製逍遙丸了?”
他點頭道:“正是。”
他果然沒說實話!
我不禁皺了眉,先帝駕崩後,陳太妃是被逍遙丸無聲無息害死的,國師說先帝駕崩前就不再煉製逍遙丸,分明是在說謊!
我仔細想了想,還是不能操之過急。細細的打探,旁敲側擊纔是正經,實在不行,我還有殺手鐗備着呢,今日不能空手而歸便是。
端起茶盞,我微笑道:“國師看在我家祖上的面子,曾經幫過本宮,本宮也答應國師替國師做一件事,不知道國師現在想起來要本宮做什麼了嗎?”
國師擡起頭,我正盈盈笑着看他,他似乎有些愣神,直望得我低下頭去,才醒悟道:“臣錦衣玉食,其實也不缺什麼。只不過……”
“不過什麼?”
他顧左右而言他:“娘娘精通古琴,是麼?”
我不防他這樣問,老老實實回道:“略懂而已,談不上精通。”
國師溫和的臉龐上泛起一層異樣的光芒:“臣正技癢於此,斗膽請娘娘移步琴室,切磋切磋如何?”
放眼現今宮中,只有國師歷經兩朝,若說宮廷和太后的秘密,只怕除了他也不會有人知道的更多,思來想去,即便覺得不合適,我還是答應了。
靈符應聖院的琴室小小一間,卻佈置的非常雅緻,甫進門我便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蘇合香?”我脫口而出,國師回望我,“是,你最喜歡的蘇合香。”
他笑的恬淡自然,雖然有備而來,我卻隱隱的覺得不自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