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姐歇了一歇,拭盡了淚道:“你是家裡嫡親的女兒,吃穿用度從小便於我們不同,但我從無妒忌之心。”我握住她一隻手說:“姐姐蕙質蘭心,自然不會計較這些俗套。”她輕嘆一聲道:“雖是俗套,但架不住有心人從中挑撥。”她擡頭想遣散丫鬟們,一擡眼才發現屋裡只剩我們兩人,一時又笑了:“你是怕她們笑話我嗎,忙忙的就支走了?”我正色道:“姐姐既然對我赤心以對,我也自然一片肺腑。怕只怕隔牆有耳,被人聽得三兩句就胡編亂造了去,反而對姐姐不利。”
她眼圈又是一紅道:“我只說你現在對我們好,沒想到又添了幾分細心,真是處處爲我們想。”她咬了咬下脣,下定決心道:“三娘爲人凌厲,媜兒心思多變,你平日裡多留心提防着,莫要再起爭執。”我笑道:“只要我不去招惹她們,料想她們母女也沒那閒工夫算計我。”長姐冷笑道:“話雖如此,然則當初你爲何會發狂瀕死?闔府上下無人與你親近,連你房裡丫鬟也事不關己,妖印之說爲何偏偏在家宴上出現?又是怎麼散佈出去的?妹妹細想想,這些怕不是一朝一夕的巧合吧?”我仔細回味她的話,倒有八分道理。
“你昏死時,三娘本想讓媜兒入宮,沒想到宮裡下詔,說甄選之女年須及笄,媜兒不滿十五,三娘無奈才讓汪若琴頂替了去。”
我突然想起一事問道:“姐姐十八年華,爹爹爲何不讓姐姐參加遴選?”
長姐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本來對皇室無意,何況三娘精心佈局才得了這個機會,怎麼捨得讓我搶了汪家人的風頭?”
我聽出這話裡的味兒不對:“姐姐說‘精心佈局’?莫非三娘正是爲了讓媜兒李代桃僵,我才……”我不敢猜下去,若是爲了一個進宮待選的機會不惜抹殺一條人命,那三孃的狠毒,恐怕就超出我的想象了。
長姐點頭低語:“三娘這些年來凡事不論對錯一味偏袒驕縱於你,媜兒又從旁揶揄教唆,才讓你沉迷修仙刻薄蠻橫。汪若琴資質平庸尚且得封寶林,妹妹清雅脫俗,正值華年,又該得到什麼樣的榮寵呢?若不是你突然發狂,那宮裡的位置就是你的!你以爲三娘和媜兒沒想到這些嗎?”
我低頭撥弄烘籠裡的無煙墨碳:“媜兒知書達理,又貌美無儔,若是她進宮得到寵幸,對爹爹何嘗不是好事,我也沒有怨言。”長姐一把按住我的手道:“你好糊塗!媜兒年齡雖小,卻冷血淡漠,心機深沉,決斷狠辣尤勝三娘!若不是她爲虎作倀幫着三娘下藥,你怎麼會在自己家中無故垂死?!”
我直覺腦子裡砰地一聲炸開,手底的烘籠都差點掉到地上。之前我本來或多或少猜到裴婉出事與三娘母女有關,平日棠璃也說過一些三娘所謂,但今日從長姐這不問世事的人嘴裡說出來,讓我親耳聽到真相,還是異常震撼。
我騰的起身,深深呼吸道:“姐姐這話從哪裡聽來的?”長姐也站起身道:“絳珠和冬熙本是鄉黨,中秋那日冬熙喝醉了……”後面的話她沒有說,我也猜到是絳珠套了冬熙的話。她掰過我的肩膀望着我說:“婉兒,不要小看了媜兒,她要是起心害人,便有一千一萬個主意,讓人防不勝防。”
我反手捏住她的手臂道:“姐姐略略說細些,讓我琢磨琢磨。”她牽着我坐下:“不知道三娘從哪裡弄來的丹藥,說是永生不老之物。明知道你沉溺修道,還堪堪讓媜兒故意放話給你知道。你腦子單純,自己在她們屋子裡翻出那丹藥服下,爹爹問起,到不關她們的事了。”我聽得心驚膽戰,便問道:“姐姐既然知道,爲何不稟報爹爹還我公道?”
長姐臉上突顯赧色:“妹妹之前與我甚少來往感情疏離,三娘做事滴水不漏,淫威又甚。況且時過境遷,只怕報知爹爹也無濟於事。”
說起父親對三孃的寵愛,我也深以爲然。以父親對三娘寵愛的程度,沒有真憑實據單憑我們幾個人一面之詞。只怕父親也未必肯信。
我怔怔坐着出神,長姐也只管把玩烘籠上的竹製提手,銅嵌琉璃金獸香爐緩緩溢出香蜜引的味道,屋內一時鴉雀不聞。呆坐半日,確想不出什麼辦法指證三娘,反倒弄得我自己六神無主。一時對長姐說:“姐姐說的話,今日我都記在心裡,以後定當多留幾個心眼。。姐姐回去囑咐絳珠,切不可告知其他人知道,以免給姐姐引火燒身”
長姐慢慢掀動茶盞道:“那是自然,我們在明她在暗,少不得打落牙齒往肚裡吞。”我知道,無論是誰遭人謀害僥倖逃生之後必定會想方設法反戈一擊報仇雪恨,可是裴婉已經死了,我自己尚且借屍還魂自顧不暇,又該想什麼樣的辦法去對付她的家人?照此看來,三娘和媜兒都不是等閒之輩,除了鍾承昭,還不知道有多少爪牙心腹潛伏,單憑我一己之力,在這危機四伏的古代扮演好一個深閨小姐已屬不易,又如何替裴婉討回公道?
想來想去,少不得對長姐說:“姐姐說的是,我們都是閨中小姐,勢單力薄,就算明知她居心叵測又如何與之抗衡?只有平日規行矩步,不要被她抓了把柄。長姐點頭,臉色黯淡下去。我知道我這樣說顯是對三娘服了軟,也許讓長姐失望了,她何嘗不想在府裡有個強硬的依靠?
我伸手拉住她道:“姐姐不用擔心,雖然我並不能扳倒三娘,但姐姐信我,若有折難,妹妹必定全力保得二孃姐姐周全!”長姐勉強笑着:“前日你爲了母親不惜屢屢忤逆三娘,我自然是信你的。”
話已至此,多說也無益。
我拿過桌上的花鈿塞進長姐手中:“姐姐在宴席上爲我說清解圍,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感謝姐姐大恩。”她正欲推遲,我按住她的手道:“金銀玉器姐姐也有,衣裳首飾想來你也不稀罕,想來想去,唯有這府裡沒有的冬熙才配姐姐。這盒花鈿是吐谷渾進貢的,三哥轉贈於我,從沒用過。姐姐若是不嫌棄,就拿着頑吧!”
長姐見我堅持,也就順水推舟收了起來。
棠璃拿捏的好時間,正當我和長姐閒話家常時,她和初蕊端着點心進來。有關三孃的事也就放過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