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他們是認爲,她列席也就罷了,可是,居然還要發言!
這豈不是牝雞司晨??
但是,她這麼一開口,倒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豪氣和威嚴在裡面。
就不那麼像一個女人了。
“王妃是否想過?捨棄山東,自取京城,這一招實屬鋌而走險……”
陳玄虎沉不住氣了。
“當然,這本來就是鋌而走險。”
甘甜端了酒杯,大大地喝一口,這才道:“南北朝時,劉宋皇帝劉義隆進攻北朝的魏國,而北魏以它的國力和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之雄才大略,在擊破劉宋黃河一線之軍後,開始兵分五路,大舉向南反擊,長驅江淮,兵臨瓜步,飲馬長江,當時北魏太武帝達到了震懾南朝的目的,而未敢渡江以爭江南……”
“既然太武帝都不敢,我們怎麼就能一舉奏效?”
陸定之也道:“是啊,如果我們孤軍南下,恆文帝只需堅守京城,坐待四方勤王之師會合,山東方面,鐵大將軍就會截斷我們的補給線和退路,那樣的話,我們孤軍深入,處境勢必極其危險……”
“我們當然和太武帝不同!!!要知道,北魏的鮮卑人,和南朝的漢人,那是種族,大節之爭,人民勢必拼死抵抗。可是,反觀王爺的這番‘清君側’,純屬一家一姓內部之爭。那些文臣武將們,其實大部分都處於觀望狀態。……
“說得好聽點,他們是識時務者爲俊傑;說難聽點,他們是騎牆派,等着看萬一王爺勝利了,怕清算他們。動輒得咎,不如騎牆!!所以,根本不足爲慮。如果諸位還有疑慮,那麼不妨看看,如今,征戰兩年多了,雖然恆文帝一再地下詔‘勤王’,但是,真正來勤王的有多少??”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
甘甜淡淡一笑:“自從高皇帝奪取天下之後,大肆殺戮功臣,到恆文帝登基這兩三年,也是重文輕武。到現在,我觀朝廷上下,根本就沒有足以和王爺相匹敵的將才。鐵將軍如果被甩在山東,則不足爲慮……這種戰術,也只能在這個特殊的形勢下才有可能成功。如果換上另一人,換上另一種背景,則斷不敢冒險採取這種戰術。而王爺,他就可以!!……各位,你們意下如何?”
琅邪王的目光,明亮起來。
就像一個人,忽然被打了一支巨大的強心劑。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
琅邪王的目光,看向軍師周宏偉。
他的眼神,已經閃閃發光,極其的興奮。
周宏偉舉起酒杯,朗聲道:“王妃真是好見識!!“
“不敢,軍師過獎了。”
“我等雖爲軍師,可是,這一次,見解上卻大大不如王妃了。的確,在圍攻山東問題上,我們的確是犯了一個大錯。都陷入了尋常的定勢思維裡,認爲山東既然很重要,就必須拿下山東不可……但是,我們爲何就沒有想過,既然拿不下,何不盡早放棄,趁勢繞道??”
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任何偉人,都有糊塗的時候。
衆人茅塞頓開。
你看我,我看你。
臉上的表情,變得千奇百怪。
琅邪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哈哈大笑:“王妃和軍師說的,果然纔是正道。是啊,我這麼長時間,一直跟鐵將軍這個犟驢子賭什麼悶氣??生生把大軍押在他這裡幹什麼??你們看地圖……”
旁邊的侍衛遞上來軍用地圖,攤開。
琅邪王指着地圖:“你們看,從西南到東南……這一帶駐守的兵力很少,也很空虛。而且,帶兵的都是一些庸將,小王十分了解他們。如果取道從這裡直接攻到京城,我們無非是多繞幾百里路程而已。而且,還可以打恆文帝一個措手不及……”
陳玄虎立即道:“是啊,那個狗皇帝,肯定做夢也不會想到,我們會直逼京城……”
“哈哈哈,小王真真是茅塞頓開,茅塞頓開啊……”
衆人也都喜形於色。
本來,關於“紅旗還能打多久”的v悲觀論調,忽然一掃而空了。
立即,又變得精神抖擻,一個個充滿希望了。
就像當年的努爾哈赤,總是圍繞着明朝名將孫承宗駐守的遼東周圍打啊打啊……跟孫承宗打,跟袁崇煥打……打來打去,死傷無數,卻不得其法。
然後,他忽然福至心靈,乾脆帶人繞道往北京殺去。
崇禎二年,皇太極率軍避開山海關-寧錦一線,繞道內蒙,從喜峰口突入塞內,相繼攻陷遵化、迂安、灤州、永平,直指北京。一時,明廷亂作一團。
一戰之後,差點把崇禎的魂都嚇破了。
倒是崇禎又啓用孫承宗,祖大壽等人,又把努爾哈赤打跑了。
只可惜,努爾哈赤沒有把崇禎打死,反倒是李自成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把崇禎給幹掉了。
一個王朝,堡壘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
…………
周宏偉又看了甘甜一眼,“王爺身邊,有王妃這般的賢德娘娘,日後,必將如虎添翼。”
“哈哈,軍師,我也是這麼認爲。王妃的厲害本事還有很多很多,你們日後會一一知道的,哈哈哈哈…………”
琅邪王,竟然大言不慚,自吹自擂起來。
甘甜坐在他旁邊,只是暗暗叫苦。
這一次,他是鐵了心,把自己徹徹底底推到他的部屬們面前了。
以前曾經一起逃亡,一起生死,在薊州城出沒,雖然不可避免地,她不得不出現在那些將士們面前,但是,都比不得這一次。
在將士們面前,他慢慢在樹立她的威信——並不僅僅只是一個王妃,而且,是一個有勇有謀的女人。讓她開始參與運籌帷幄,天下大事,對他的江山,也有汗馬之功的前奏。
不再是深閨裡的生育機器了。
她的作用,還有很多很多。
“以前,王妃身子不好,耽誤了許多事情,這一次,你們都看到了,王妃徹底痊癒了。哈哈哈,只要王妃痊癒了,我們一切就會好起來了……”
他的話語,那麼明顯。
只要王妃好了,兒子也快了。
豪氣干雲,連曖昧都是氣衝雲霄。
甘甜暗暗叫苦,只恨自己一時多嘴。
現在好了,被他死死拿捏住,這可如何是好??
沒想到,這廝還不罷休,親自給她夾了一個大雞腿,在衆目睽睽之下,柔聲道:“王妃,你身子雖然好了,但也要好好調養。這兩年,你隨着我南征北戰,受盡了苦頭,實在是我沒有照顧好你。不過,你放心,今後,我再也不會讓你陷入任何危險……”
我的媽呀。
當衆表白??
甘甜看着滿屋子低下頭去悶聲喝酒吃肉卻幾乎要爆笑的一干將領們,琅邪王這廝,他是唱的哪一齣啊??
逼宮啊??
在衆人面前,造成既定的事實啊??
別的也就罷了,今後自己若是有個什麼三五出格的舉動,比如跑路了,給琅邪王戴綠帽子了……在座的各位,豈不都要羣起而攻之???
將她活活劈了都可能!!
甚至,她看到陳玄虎的目光。
只有他一個人,浮現出了一丁點的擔憂和警惕——就算他得到了雪涵,有了那麼可愛的嬌妻,也抵擋不住他對她的猜忌——畢竟,他見過她的行爲……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做!
可憐的忠臣。
他就像是忠心耿耿的比干,早就看出了坐在上首的這個女人是個狐狸精——真想馬上拿出照妖鏡,把她的面孔照射下來。讓衆人都看清楚,她身後深深地藏着的狐狸尾巴。
可是,昏庸的商紂王卻不相信。
這一刻,琅邪王已經變成了商紂王。
大雞腿落在她的碗裡。
他的笑容,情深款款。
郎情妾意,好生恩愛。
她忽然覺得一陣顫慄——琅邪王這廝,真的好狡詐。
這叫以退爲進。
把路都給你堵死了。
任何情況下,你都別想跑路了。
琅邪王的確如是想。
也不許任何人跑路了。
當夜,三杯兩盞淡酒,微微醉了。
簡陋的軍營,看在眼裡,也變得分外的可愛起來。
他大步進入了營帳。
非常時刻,這已經是最舒服的一處地方了。
甘甜生病的這些日子,他把自己的牀榻讓給她,因爲她不願意,所以,他也就不強迫,平素,就睡在她的旁邊。
但是,這一夜,什麼都不同了。
幾分酒意上來,忽然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問題了。
那時候,甘甜正坐在燈下,燭影搖紅,到處都是影影綽綽。
她換了一件衫子,是琅邪王特意爲她準備的,是月白顏色,莊重而淡雅。
她聽得琅邪王進來的腳步聲,心底異常慌亂,可是,要躲避,卻又不知道該躲到什麼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