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介女流之輩,不過是剛剛接手主家產業,便能從經商中找尋不足,伸入調查,加以改進。
是不是足夠說明,眼前這個尚且年少的林氏嫡女,有着力挽狂瀾的經商天賦?
更何況,她跟鷹王殿下……
虞夫人忽的起身,時不時用餘光瞥過林雅琪不經意動作間碰撞發出丁零聲的玉佩。
“茶行的經營績效本官已經看到了,林小姐天賦異稟,不亞其父光芒。只是茶行往年上繳國稅兩萬白銀,今年雖然多繳納一萬兩,我在來時卻是聽聞,貴府的衣坊仍在虧欠中,如此林小姐如何能保證林氏今年繳納的總稅額?”
林氏掌櫃印執掌東西兩大衣坊,城東葉新坊,城西黎雪坊。
林氏衣坊此前招募的都是西陽城繡娘,採買的是景蘭山莊的綾羅綢緞,在名門望族中的口碑也還良好。
奈何林震入獄後,林氏衣坊的繡娘嗅得風聲,撕毀合約書,已經不足原有人手的三成,景蘭山莊也停止供應布料,兩大衣坊經過三天兩夜的變故,已經變爲殭屍產業。
林雅琪接手的時候也是頭疼,不是因爲囤餘的半成品,而是得到探子的消息。
原本葉新坊的招牌繡娘全部被三倍薪水挖走,想也知道是誰的作爲。
但是林雅琪也並不是全無勝算,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纖瘦的腕子上不似其他小姐套滿了首飾,只有左手一隻羊脂玉鐲子,既不失大氣,也不失簡約。
虞夫人這才發現,林雅琪與其他小姐最大的不同。
妝容極淡,髮飾素淨,半挽半就的青絲,無不顯示這傾城的女子的魄力與幹練。
虞夫人不禁感慨顧衡腦子灌了沙子,纔會錯失林雅琪這般天生才女。
林雅琪帶虞夫人去看的,是城東的葉新坊。
前日還是門庭衰敗之景,今日卻是人滿爲患。
虞夫人暗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來的都是些農忙之人,小戶人家。葉新坊囤餘服飾半成品三倉庫,我特地招了些農女裁短拆分,趕製一批幹農活穿的褙子,孩童穿的兜肚,女人用的羅帕。”林雅琪帶虞夫人去看庫存,三倉庫的半成品加工過後售賣,不到半日便售出兩倉。
虞夫人不解,“葉新坊囤餘的,可都是景蘭山莊供應的綾羅,往年都是給宮中娘娘們進貢服飾的。”
林雅琪點頭,“正是如此,軟羅比蕁麻耐磨,成本價高,尋常人家買不起。但只是褙子兜肚的話,葉新坊打着翻修賤賣的旗號,全部產品以成本價出售。”
虞夫人不屑去碰那些平民碰過的兜肚,“杯水車薪,還不夠止損的。我還以爲林小姐有什麼巧妙之法,原來不過是賺些平民的銀兩罷了。”
“南有桑女,北有蕁麻。碩人采采,芷以爲裳。”林雅琪懶得諷她目光鄙短,只是扯袖提裳,往裡走去。
虞夫人尾隨,三兩步轉過長廊,豁然開朗,一時間被震驚得張嘴吐不出半個字。
農女們雲鬢荷裳,井然有序。洗,染,制,紡,聲勢浩大。
整個葉新坊,在林雅琪的帶領下,自爲一體。
“怎麼會……”虞夫人瞠目結舌,幾乎站立不穩。
無怪她,只是前兩日路過的時候草盛人衰,僅剩的三兩小生唉聲嘆氣,聽聞司務大人察苛辦事風聲更是兢兢業業,大氣不敢出一下。
因此虞夫人才會斷定林氏大落,並且收了林友臣的奉銀。
在她看來,林氏僅剩一個小姑娘掀不起風浪,京城的大產業都是幾經更迭,才能保證國務府的稅收穩定。
“虞夫人不必震驚,葉新坊僱傭的,都是貨真價實的農女。她們的丈夫在外務農,農女們主內紡織換米,我將她們聚集起來,爲的是重新整頓葉新坊,此後葉新坊的成品不再進貢給名門望族,而是以平民百姓爲基衆。”
總得來說,林雅琪的目的還是將受衆降低一個檔次,製作一批工期不長,性價比較高的平民使用的布匹衣裳。
因爲她在市場調查中發現,大家族的產業大多忽略了基數龐大的百姓的購買力,通過葉新坊的舊名聲,加上這兩日的宣傳,葉新坊的門檻幾近踏破。
“另外,黎雪坊我打算暫時性歇業,黎雪坊不比葉新坊,宮裡是時常會有娘娘派遣宮女採買的。雖說景蘭山莊的布匹無可複製,但是黎雪坊的宋掌櫃卻提出了一可破之法。”
“何爲可破之法?”虞夫人先前聽她說話一頭霧水,漸近染洗池,農女們放下手中的活,規規矩矩行了禮,喚得一聲大小姐。
林雅琪將位置讓出給虞夫人,“這位是司務大人。”
“見過司務大人。”農女們雖也是色恭禮致,但是虞夫人還是很明顯地感覺出來,這些農女對林雅琪更加恭敬。
一個面容黝黑的矮胖婦人不小心打翻浣洗的木桶,有些愧疚地收拾着。
“大小姐,給您添麻煩了。”那婦人說話帶着些口音。
虞夫人便問,“你家從何處?爲何而來?”
婦人答,“回司務大人,小人家住周縣,丈夫是個農忙的老實人。今年旱荒,收成不好,幸得大小姐照拂,收留小人爲補貼家用。”
虞夫人點點頭,這也說明了林雅琪善於籠絡人心。接着她又指着角落裡的一捆蕁麻,“這又是從何而來?”
婦人擦擦汗珠,“回大人,這是姑娘們採回的蕁麻,小人家裡也有,只是賣得不好,向來是自家種的自家用。大小姐吩咐了,葉新坊盡數收購,還給了小人三錢銀子作爲搬運的費用哩!”
林雅琪泰然自若,食指拂過賣相併不是很好的蕁麻。
“蕁麻廉價,剝下來的麻做成外衣確是清涼透氣,我這兒的姑娘經過培訓,做出的款式只新不舊。餘下的,就是對設計圖的需求了。”
林雅琪還令人記下虞夫人的尺寸,讓人將黎雪坊珍藏的雪紡取出來爲虞夫人量身定製一套成衣。
虞夫人官階三品,雖頗有城府,到底是尋常婦人的心思。黎雪坊一套定製成衣價格不菲,虞夫人既驚又喜,拿人手短,不再提林氏易主之事。林雅琪也因此申請到了重振林氏藥鋪半個月的緩衝時間。
送走虞夫人回到林府,卻發現小叔林友臣在大堂焦急踱步,見到林雅琪瞳孔一縮,快步上前。
“見過小叔。”林雅琪淡淡地行禮。
林友臣卻是在她身後張望,無奈只有春心一人。
“司務大人呢?”林友臣質問道,絲毫不留半分客氣。
“虞夫人身體不適,當下已經在西陽城的驛館歇下了。小叔可還有事?”
“荒謬啊!”林友臣發出哀呼之聲,悲憤地指着林雅琪渾身發抖。“司務大人特此前來助我林氏重振,你身爲主家長女,竟如此不懂禮節送走夫人,是何居心?”
林雅琪心下冷哼,沒想到林友臣還不死心,竟還想着籠絡虞夫人。
“夫人過病,適宜靜養,小叔且看我這林氏主家大院,可還有留住司務大人的地方?”
空蕩蕩的林府,像是在嘲諷林友臣方纔說過的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