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三水城的官道上,又多了兩個人影,在朝陽的光輝中,他們兩個人大搖大擺的走出了蕭府,雖然沒有解開太多的疑惑,但是柳伐已經釋然。
水到方能渠成,有些事情,急,是急不來的,他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少武恆勇卻不見得。
登高者必自卑,行遠者必遐邇,有些事情,需要一步一步來,一步一步走,在他的頭上,揹着一個弒君殺父的罪名,這麼一個罪名,勢必要揹負一生了。
帝京城外,兩軍陣前,驍武軍大將嶽虎脖頸中了一箭,傷勢極重,至今依然是昏迷不醒,只是少武恆勇卻沒有停下攻城的腳步。
再有一天,不,再有半天,或許下一個時辰,他就能打進帝京了,少武恆勇的眼中滿是血絲,他已經魔怔了。
許多天的時間過去了,攻城戰毫無進展,少武恆勇無奈地調回攻城的第一批隊,同時派出第二批隊繼續攻城。這次,攻城的兵力也是不斷的增加着,死亡的士兵數同樣也是在增加着。
每天的戰鬥,都要比上一天更加慘烈,驍武軍的強攻更犀利更兇狠,驍武軍的箭陣規模也更大更強。
戰鬥期間,驍武軍曾數次突破新軍的防線,大批的兵力涌上城牆,但最後又都被大夏禁軍瘋狂的反撲重奪回去,雙方你爭我奪,殺的不可開交。等天至傍晚之時,雙方的死傷都已極爲慘重,就連龍澤誠都記不清楚自己共回城牆上歇息了幾次,他的傷仍舊是很重,不過現在已經可以簡單的行走了。
不過這時候,城牆上的禁軍也是越來越少了,單單死於弓箭下的驍武軍將士便已不計其數。在只有這麼一隻孤軍的情況下,帝京城竟然還如此難打,己方大軍強攻一天毫無進展,反而損兵折將無數,這令少武恆勇都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懷疑己方的情報是不是有誤,大夏禁軍根本就沒有那麼少的兵力。
天色越來越黑,攻城也變的越來越困難,最後,少武恆勇只能無奈的下令全軍撤退,暫時停止攻城。一整天的鏖戰隨着驍武軍的主動撤退而終於宣告結束,這讓雙方的將士們同是噓了口氣。
此戰對大夏禁軍而言艱苦異常,對驍武軍來說更不輕鬆,帝京的城防遠不如霸關,但大夏禁軍表現出來的鬥志和頑強,卻令人又敬又恨又怕。
要說驍武軍不強,他們畢竟是帝京四鎮之一,強大自不必提,特別是有嶽虎的時候,更是一支虎狼之師,但是帝京城畢竟不比燒香臺,作爲一國之都,若是那麼容易就能被攻破,試問,哪個皇帝敢住在其中。
先說這幾日少武恆勇的強攻,首先是大夏禁軍居高臨下的箭射,由於地勢的關係,使大夏禁軍箭陣的射程和威力都大增,當驍武軍的先頭軍隊距離帝京城還有一百五十步之遠的時候,大夏禁軍的箭陣就已劈頭蓋臉的落下來。其次是城內的拋石機,一顆顆圓古隆冬的石彈從城內不停的飛出,砸進驍武軍陣營當中,總能引來慘叫聲一片,這還不算結束,石彈落地後,又要向下翻滾出好遠,這一道碾死碾傷的驍武軍更多。
最後是城頭上砸落下來的滾木、擂石,因爲有坡度的關係,滾木擂石不是落地後就不動了,而是慢慢的向山坡下翻滾,越滾越快,軲轆進驍武軍陣營裡,又會引來陣陣的哀號。進攻的驍武軍,還未接近到城牆底下,單單是被大夏禁軍的遠程武器就殺死殺傷無數。
將士們推進一道,傷者和死者就扔下一道,驍武軍所過之處,留下滿地的屍體和掙扎求救的傷兵。若是以前,在大夏禁軍如此兇狠的還擊下,驍武軍可能又要被迫撤退了,但現在,他們的背後有風軍,驍武軍將士們也不想在風軍面前丟人現眼,人們硬着頭皮,踩着同伴的屍體,以血肉之軀,硬是鋪出一條血路,才推進到帝京城的城牆下。
接下來,雲梯一個接着一個的架起,驍武軍士卒們紛紛扔掉火把,一手拿起武器,一手抓着梯子,全力向上攀爬。驍武軍攻得猛,大夏禁軍反擊得更猛,射下來的箭矢密集如雨點,滾木、擂石則像雪片一般,攻城的驍武軍將士衝上去一波,便被打下來一波,雙方的交戰還沒到一個時辰,城牆地下的驍武軍屍體就已經疊疊羅羅的堆起好高。
這哪裡是攻堅戰,更像是飛蛾撲火般的自殺性進攻,這根本就是一場單方面的屠殺。在大夏禁軍高強度的反擊之下,驍武軍攻城將士的士氣開始逐步崩潰,越來越多的驍武軍擁擠在城牆下面,但敢於攀上雲梯向上衝鋒的士卒卻越來越少。
少武恆勇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面對着咫尺可見的寶座,他卻不能坐上去,這種感覺,他實在是受不了了,這麼多年的隱忍,這麼多年的努力,爲的就是坐在那個寶座上,只是現在那個寶座離自己那麼近,自己卻不能坐進去,這讓他很不甘,很不甘心。
“消息都傳出去了嗎,也是時候了吧!”
夏日炎炎,在這帝京城上,所有的兵士都是汗流浹背,隔着一道城牆,如同一道鬼門關,鬼門關前,死屍遍地,鬼門關後,則又是一片天地,在帝京城中的一座府邸之中,竟然還點着薰香,煙幕瀰漫,沒有幾個人知道在那煙幕裡坐了誰,但是他着實能夠影響這帝京,甚至能夠決定這帝京的命運。
帝京城中!
“聽說了嗎,龍家的那四兄弟……”
“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不知道從誰開始,帝京城中一片惶恐,議論紛紛中,龍家似乎已經成了帝京最大的新聞,茶餘飯後,總是少不了龍家的八卦。
國不可一日無君,不只是龍澤誠這麼認爲,所有的文臣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在帝京城中,有那麼一個幾歲的孩子,他從一個王爺,坐上了名義上的監國!
而另一個人,卻在這個時候走下了城頭。
清冷的帳篷中,一壺濁酒,幾個小菜,孤苦的龍澤誠一個人默默無言地在自斟自飲着,他身子很不好,但是他還是想喝,想喝完這整個大夜。
那面容裡隱含着巨大的悲愴讓這位頂天立地的英豪也禁不住地有子一種英雄遲暮的氣息,那英俊威嚴的面容上陡然增添了幾分蒼涼和悲壯,削減了幾分奮發和豪邁,年輕的龍澤誠如同老了二十歲!
忽然間,一個高大的身影伴隨着一股風涌進了帳內。火苗隨着風一陣顫抖,帳內的光線也立時變得忽明忽暗起來。獨自低頭悶飲的龍澤誠沒有擡頭,從來者的熟悉的腳步聲中,龍澤誠已經知道了來者是誰。
龍澤誠微微一笑道:“二弟,來,陪我喝幾杯!”
聽到自己大哥的話,龍澤胥微微嘆了一口氣,無言地在龍澤誠對面坐了下來,撫了撫額下的長鬚,平靜地道:“大哥難道就這樣放棄了嗎?”
龍澤誠端着青銅酒爵的右手猛然間顫抖了一下,一抹酒水立時滴落下來、在條桌上濺起一串四散的珍珠。一向穩若磐石、雷電不驚的龍澤誠現在竟然連一杯酒水都端穩不住,這前後之間的巨大差異豈不令世人悲乎!
“不放棄又能如何?”龍澤誠自嘲的苦笑一聲:“我如今已被解除兵權,帝京的軍事已再不復爲我所管!”
“大哥,你身子還不見好,就不要飲酒了!”
聽到龍澤誠的話,龍澤胥沉默良久,終於還是奪過了龍澤誠的酒壺,眼中滿是悲痛和複雜。
“二弟啊,帝京要破了,這羣人渣,這些迂腐可笑的儒生,他們終於要把少武恆勇這個不忠不孝的人迎進來了,大夏,完了!”
龍澤誠痛苦流涕,又在痛苦中不知不覺昏睡過去,他不是酒醉,而是心碎。
將無兵權,則如同孤家寡人一般,一個飽受文臣嫉恨的武將,也更是難以在帝京生存,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加到龍澤誠身上的時候,龍家已經被放棄了,而大夏,同樣也是放棄治療了。
若是龍澤誠足夠強勢,倒也罷了,只是現在才醒輿論不消,而自己的父親現在都是生死不明,即便是跟着天子自裁,又有幾人知道呢?
此時此刻,當真是黃泥巴落褲襠,不是屎,勝似屎,縱然龍澤誠知道這帝京城中的輿論是有人在搗鬼,但是他無法辯解,一切在道德輿論面前,都顯得太過蒼白。
他沒有辦法,只能回家養傷,放着一城的禁軍沒有人指揮,至於龍家的其他三個兄弟,同樣也是被架空,一點權力都沒有,就如同一個普通的士兵一般。
少武恆勇畢竟還沒有昏頭,他雖然是心裡焦急,倒也不曾忘記城中的勸降一事,當聽到傳出來的輿論時,他開心的笑了,他要的,就是這種結果。
他坦然承認,龍騰就在他的軍中,就這麼一句話,引起帝京城軒然大波,可是沒有幾個人知道,其實龍騰已經自刎燒香臺了。
沒有了龍澤誠的干擾,少武恆勇便輕鬆了許多,他在等,他還在等,因爲最後一擊的時候馬上就要來了。
帝京四鎮的其他人馬陸續已經靠近了帝京城,他們即將成爲少武恆勇攻下帝京城的從龍之臣,想到夢寐以求的東西就要到手,少武恆勇心中的激動,可想而知。
帝京之中,暗流涌動,少武恆安給柳渙二人的信,他們已經收到,但是怎麼去做,卻是一個不得不解決的問題。
在他的命令下,驍武軍繼續大舉攻城。驍武軍依舊是毫無保留的全軍出動,攻城依舊是分成幾個批次,第一批隊的攻城兵力一出來就有二萬。此時帝京的可戰之兵只剩下不到三萬人,看着向前推進人山人海的敵軍,人們皆感覺頭皮發麻,甚至對這場戰爭都看不到盡頭,看不到希望。敵軍的兵力太多,己方死傷數萬便已傷筋動骨,而敵軍即便死傷幾萬,但看上去兵力似乎也沒怎麼減少。
等敵軍已進入射程,大夏禁軍將士們只能硬着頭皮作戰,箭陣由城頭射出,飛進驍武軍的陣營當中,雙方的交戰由此再次展開。
這次驍武軍一上來就投入二萬的兵力,進攻甚是強猛,大夏禁軍把能動上的武器都用上了,拋石機、破城弩、破軍弩等等,凡是可以殺傷敵軍的,不停的向敵軍人羣裡發射。
在大夏禁軍近乎於瘋狂的攻擊之下,驍武軍傷亡慘重,人們硬是踩出一條血路,殺到帝京城下,開始了攻城。
這一回,驍武軍也動用了老本,雲車、塔樓、霹靂車甚至撞擊城牆的衝車都用上了,看其架勢,大有一鼓作氣打下帝京勁頭。雙方的戰鬥由一開始就進入到白熱化的程度。塔樓上的驍武軍幾乎與城頭上的大夏禁軍高度持平,雙方都沒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展開了平射。這對大夏禁軍的威脅極大,不過大夏禁軍反應也快,立刻想到以火箭應對。
只是眨眼工夫,受到火箭集中攻擊的塔樓上到處插滿着火的箭矢,塔樓上的驍武軍想撲火都不知道該撲哪一邊。下面推動塔樓的驍武軍乾脆把起火的塔樓直接頂到城牆,讓塔樓上的驍武軍直接跳到城牆上,與大夏禁軍做近身肉搏戰。看到敵人的塔樓直衝衝過來,大夏禁軍的長戟手立刻頂上前去,以長戟挑刺塔樓上的敵人。
他們將塔樓上的敵兵一一刺死,不過自己也承受着敵兵的箭射,許多士卒在刺出一戟後已無力刺出第二戟,自己的身上插滿鵰翎,無力的跌坐在地……
“弟兄們,給我殺!”
城頭上,兩個不同的聲音說出了同樣的話,一個一身雪白的盔甲,在陽光下分外明亮,另一個則是一身漆黑的盔甲,寒光襲人,二人如同來自幽冥地府的黑白無常,無情的收割着生命,誰也不知道,就這麼兩個並肩作戰的人,他們,卻是不共戴天的仇敵!
不過此時此刻也沒有人去注意這些了,十萬火急的時候,這大夏,這帝京,還能不能守住,誰也不知道!
帝京城外,少武恆勇大帳。
“哼,林騰這個老狐狸,當真是……”
少武恆勇看着從城裡傳遞出來的信件,心中冷笑一聲,林騰給他的回信是囉哩囉嗦,但是意思,卻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既要投降,而且還要體面,不被人所恥笑的投降,通俗來說,便是既要當婊子,還要立牌坊。
一旁的炎公道微微揚了揚嘴角,微微一嘆,林騰這是在作死啊,旁人不知道少武恆勇的脾氣,他還會不清楚嗎,林騰這一把年紀,實在是活到狗肚子裡去了。
少武恆勇雖是有些不悅,但是現在卻還不是時候,況且現在帝京城都沒破,他也只能先依靠林騰,但是心裡早已經起了殺機。
“炎公,不知道令郎那裡,是什麼樣了!”
舍過林騰的信件,少武恆勇又轉過頭來,對着炎公道微微一笑,他希望,炎公道不令自己失望,這幾日以來,他也深深的覺得依靠麾下的驍武軍,實在是有些乏力,畢竟帝京城高大雄厚,易守難攻,他並沒不通兵法,攻城掠地,十倍圍之的道理他也不是不懂,但是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所以,他也不想給別人太多的時間。
聽到少武恆勇的話,炎公道心裡一沉,冷汗馬上就聚在額頭,他一提褲腿,就要跪倒,卻被少武恆勇一把拉住:“炎公,有事,說便好,在私下裡,也不必對孤行禮,不要有太多的拘謹!”
“謝殿下,老朽慚愧,犬子雖是答應,卻沒有什麼辦法,他既無官職在身,也無功名,唉……”
炎公道感激的看了一眼少武恆勇,誠惶誠恐的站起來,頗有些汗顏的道。
少武恆勇點點頭,沉默了,看着少武恆勇一言不發,炎公道心裡直打鼓,他實在是摸不透眼前這個人的脾氣,事實上,二十多年來,就連少武恆勇的父親都沒有看清楚,何況他呢?
“呵呵,倒也無妨,等其他三路大軍一直,孤就入主帝京城,登基昭告天下!”
過了許久,少武恆勇終於笑了,他望着遠處的帝京城門,微微揚起了嘴角,事實上,他巴不得馬上攻克帝京,然後確立自己的地位,因爲現在有一件事,迫在眉睫,使他不得不去關注,那就是蠻騎。
少武恆勇對他父親很不滿意的地方就在於,他始終認爲少武卿不是一個好皇帝,若是自己去當,勢必會比他強一萬倍。
看看現在的大夏,分崩離析,四處戰亂,糾其本因,就是少武卿在建國的時候沒有下定決心,而是妥協的當了二十年的天子。
想到這裡,少武恆勇就是一陣頭痛,他搖搖頭,把這些瑣事拋之腦後,隨即又咧咧嘴,玩味的看着炎公道:“聽聞,令郎與當年的新科探花郎關係極好,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