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遠與雲紫璃所說的另一條路。
其實,就是越過新越邊境,一路前往樊城,再由樊城沿着他們當初一起逃亡的路線,返回吳國京城。
雖然,雲紫璃曾說過,對於以前的事情,每每想起,便會頭疼不已。
但,在赫連遠心裡。
對於赫連緬誕生那日發生的事情,他仍是耿耿於懷的竟。
是以。
他希望,經此一路死。
雲紫璃可以恢復以往的記憶!
自新越帝都出發後,赫連遠便將自己變裝成一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像極了平日在外跑生的商戶,至於雲紫璃的臉上,則覆上一塊大大的傷疤,看上去十分猙獰,讓人識不出她的真實顏面。
一路上由三文探路,王耐駕車,他們二人只如尋常民間夫妻一般,夫唱婦隨,並於幾日後抵達樊城。
樊城,在赫連遠看來,對他和雲紫璃有着特殊的意義,他本想久留今日,卻因京中一文苦守承乾宮,他時間實在有限,所以他只短暫的帶雲紫璃到了早已物是人非的洪府,而後便再次與她投宿到他們上次所住的那家客棧。
中途,憶起與雲紫璃再見時,她說過的話。
在洪府之中,與她提提及過往時,怕她會心生牴觸,赫連遠只是簡略的提及以前她懷着孩子的時候,曾在那裡小住過一陣子。
至於,在客棧中,他爲留下她,而不惜算計她***的事情,皆都有選擇的,隻字未提!
黃昏時分,夕陽昏暗,透着幾分朦朧之美。
立身客棧二樓的木質欄杆前,眺望遠山夕陽日落的美景,赫連遠回頭看着身側臨立的雲紫璃,眉眼含笑的讚歎說道:“這裡地理位置雖不算太好,但勝在環境清幽,周圍風景卻也是不錯的。”
眼下,雲紫璃的面目,十分醜陋。
但看在他的眼裡,卻是最美的風景。
“是啊!”
雲紫璃同是讚歎的輕笑了下,遠遠眺望着天之盡頭漸漸沒入山巒的紅日,不無可惜的嘆道:“只可惜的是,眼下風景雖美,我卻一點都想不起,之餘這裡的一點一滴!”
赫連遠的心思,雲紫璃不是不知。
其實,她比誰都想要更快的恢復記憶。
只是,該試過的辦法,她都已然試過。
到頭來,忘記了的,卻終是不曾想起。
聞雲紫璃所言,赫連遠脣角一彎,不無關切的說道:“想不起,便不要勉強自己,省的又落得個頭痛。”
雲紫璃擡眸,迎向赫連遠的灼灼的眸華,點頭笑了笑:“謝夫君體諒!”
俏臉之上雖是笑着的,但她脣角的笑,卻透着幾分苦澀。苦笑之間,她悠然回眸,卻見王耐不知已在樓梯樓站了多久。
赫連遠順着雲紫璃的視線向後望去,見王耐對自己低了低頭,眸色一冷,而後開口問道:“有事?!”
“是!”
王耐微微頷首,不禁多看了眼雲紫璃。
“這幾日,總是在趕路,身上有些乏了,我且先去小憩片刻。”
王耐的眼神,意味着什麼,雲紫璃心中自是明白的。是以,她十分識趣的轉身向裡,進入自己所居的客房之中。
赫連遠並未立即問王耐發生了什麼事情,先是目送雲紫璃進入客房,這才轉過身來,步入旁邊的一間客房。
甫一進入客房,不待赫連遠發問,王耐便率面色凝重的率先開口說道:“爺,新越護送端順公主和親的隊伍,在新越和吳國交接處,遭遇安王兩路暗兵半夜偷襲!”
“哦?!”赫連遠雙眸一眯,在桌前落座,神情平淡的問道:“具體情況如何……可有傷亡?!”
護送和親的隊伍,被偷襲一事,本在他意料之中。
倒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王耐看了他一眼,略低下頭,輕道:“據臣下所得消息,是夜偷襲車隊的,端順公主隨您離開之後,鳳儀宮的蕭姑姑便坐上了輦車,安王派出的兩隊暗病本事得了手的,但不知何故,他們又將劫走的蕭姑姑給送了回去!“
聞言,赫連遠有些狐疑的皺了下眉頭,想到當初在新越皇宮與那蕭姑姑有過一面之緣,知蕭姑姑定非簡單之輩,他原本冷冽的眼神,初現緩和之色:“那女人落入虎口卻沒有被滅口,倒是個有本事的。”
他早知赫連堂離開大吳,到了新越。就連和親隊伍的出發時間,亦是他有意透露給赫連堂的。
不過……赫連遠爲何劫走了人,卻又送回去?
那蕭姑姑到底如何說服赫連堂的?
赫連遠心思飛轉,實在是疑惑難解,只得暫時將此事擱下,開口問道:“傷亡情況可嚴重?”
“至於傷亡情況麼……”
王耐擡眸,對赫連遠察言觀色,再次垂首:“貌似……瀾太子傷着了……”
“何爲貌似?!”
赫連遠語氣再次轉冷,言語中帶着不悅的質問。
在提及此事前,王耐的心裡,便在打着鼓。這會兒見赫連遠如此,他將直接將飛鴿傳書丟給自己就閃人的三文罵了個底朝天,垂首恭了恭身子,“爺且容稟,飛鴿飛來之時,只怕遇上了陰雨天氣,這才污了傳信上的字跡!”
俗語有云,伴君如伴虎!
雖然,過去,他奉青蘿太后太后懿旨,做了不改做的事情。
但那時,赫連遠不在京中。
今次與赫連遠出行,在他身邊當差,他時刻都提着十二萬分的精神和小心。
他知道。
如今,他與帝王直對。
但凡有一句假話,那便也是欺君的死罪。
是以,飛鴿傳書上寫的什麼,他便會說什麼。傳書上既是有字跡不清,他也定不敢胡亂揣測,只得圖個謹慎,如此回話罷了。
“安王此行,所派暗兵,必是精兵中精兵,想要擊退他們,多少是要付出些許代價的!”赫連遠眸光一閃,對王耐吩咐道:“此事我知道了,不得與夫人提起。”
無瀾受傷的消息,若雲紫璃知道,必會心緒受擾。
是以,他決定,此事暫且瞞着她!
“是!”
王耐垂首,十分恭謹的恭了恭身子。
***
翌日。
在樊城留宿一夜之後,赫連遠便帶着雲紫璃再次啓程。
幾日後,他們馬車抵達楚陽。
楚陽,對於赫連遠和雲紫璃來說,可以說是定情之地,有着特殊的意義。
年少時,他們曾駐足於此,也是在此地生死別離。
後來,他們逃亡之時,又來過這裡,在經歷安陽公主的剿殺之後,輾轉到了樊城。
如今,路線反轉。
他們自樊城回返,再次回到楚陽。
今日的楚陽大街上,似是有什麼慶祝活動,到處都人滿爲患,連道路都被圍的水泄不通!
隨手,抓了個人來一問,三文才知,今日是楚陽城內有名的百花節。
聽三文提起百花節,赫連遠的面色,不禁閃過些許異常。
原來,年少時他們途徑此地,雖未曾經歷過百花節,卻也是有過聽聞的。
按照楚陽的習俗,
百花開豔,但凡到了適婚年紀的善男信女,都會上街祈福。
當初他和獨孤長樂到這裡的時候,雖然沒有遇到百花節,卻也曾經出門爲彼此的姻緣,虔誠祈福過。
不過,祈福歸祈福,信不信,在於人。
至於靈不靈,便更是見仁見智了!
想到他與雲紫璃之間的坎坷情路,他便不禁在心中苦笑。
看樣子,這祈福也不一定就管用。
街上,人來人往,正是擁擠之時。
王耐見馬車不能再往前行,無奈之下,只得對赫連遠稟道:“爺,路上人多,馬車怕是過不去了。”
“無妨!”
赫連遠轉頭,看向雲紫璃,含笑伸手:“夫人可願陪着爲夫,下車同行?”
“君若願執,妾自當從命!”
雲紫璃緩緩彎起脣角,將自己的柔荑,置於赫連遠溫熱的大手之中。
雖然,她知道,到了吳國後宮,這個男人,不一定完全可以靠得住。
但,卻也是她,必須要依靠的。
是以,這一路走來,她與他的相處,還算融洽!
輕輕一笑間,赫連遠執她的手,起身下車。
馬車外,人頭攢動,熱鬧非常。
到處都是爲姻緣祈福的善男信女。
隨着人羣一路前行,赫連遠拉着雲紫璃的手,一直都不曾放鬆過。
他不知,看着眼前的景象,雲紫璃會否想起一起的事情。
但,此刻的他,卻彷彿回到了從前。
那一日,他與她,因人流走的太急,才第一次牽手。
也就是那時,他才知道。
對於他牽着的那個女子,他的心裡滿滿都是悸動,並非全無感覺。
手心,漸漸的,冒出些許汗意。
覺得自己,像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
赫連遠自嘲的輕笑了下,轉頭看向雲紫璃。
恰在此事,因身後人頭攢動,雲紫璃被擠得十分狼狽,最終只得靠近赫連遠的懷裡,才免於被推來搡去的苦境。
“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人聲鼎沸中,雲紫璃在赫連遠話裡擡頭。
此刻,她唯有扯開嗓子,纔可讓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赫連遠聞言,目光深情地輕笑了下:“我帶你去看桃花!屬於你我的桃花!”
他深情的笑顏,讓雲紫璃的心,不禁刺痛了下。
恍然回神,見他正淡笑着凝睇自己,她張了張嘴,卻終是沒說什麼,只任他牽着自己,隨着人流,向前一步步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許是午膳時候到了,周圍的人羣,漸漸散去。
而云紫璃,則由赫連遠,自城門一路牽着,到了城中心的桃花花海前。
只是,正是初秋,但楚陽的桃花,卻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仍舊常開不敗,
放眼望去。
入目,桃花爛漫。
那一棵棵桃樹之上,枝顫俏麗,棠花朵朵,讓人目不暇接!
這,本是無暇美景,可奇異的,看在雲紫璃的眼裡,卻讓她的心,驀地發疼!
赫連遠腳步微頓,回眸端着雲紫璃怔愣的模樣,嘆聲說道:“按理說,這個時節桃花該敗了,不過我知道你喜歡桃花,特意命人想了些法子,讓這裡的桃花如端王府中的桃園一般,香氣長留!”
“真美!”眸華輕擡,雲紫璃凝向赫連遠:“夫君有心了!”
“爲了你,爲夫做什麼都值得!”赫連遠牽着她的手,驀地發緊,“只要你喜歡!”
聞言,雲紫璃不僅莞爾一笑。
赫連遠見狀,心頭一悸,深吸口氣,而後拉着她一路向裡,沒入花海之中。
腳下,隨着他的步伐,加快了腳步。
雲紫璃任赫連遠拉着自己,一路向裡。
身側,不時有桃花花枝刮蹭。
但她卻不曾理會,只是跟着赫連遠一路向前,隨心而已!
在花海中穿行許久,遠離了塵世喧囂時,赫連遠的步伐,終於漸漸慢了下來。
雲紫璃心神微斂,亦跟着停下腳步。
擡眸,見他一直目視前往。
雲紫璃亦順着他的視線,緩緩望去……
當她看清他視線所及的東西時,心下不禁狠狠一窒!
她沒有想到,在桃林深處,竟然掛着掛滿了她的畫卷,一幅,兩幅,三幅……幅幅不同,形態各異,竟似是她和赫連遠從相識到相知的一幕一幕……
“樂兒,我們以前初見時……”
赫連遠看着雲紫璃怔愣的模樣,優美的脣瓣,輕顫了下。
雖然,想以此讓雲紫璃恢復記憶。
但,直至立身於前。
赫連遠此生,才第一次覺得,有些話,若想說出口,竟是如此的困難。
雲紫璃將被他握着的手抽回,緩緩擡起,示意他噤聲,然後不受控制的,緩緩向前。
怔怔的,望着桃花樹上懸掛的一幅幅畫卷,她緩緩伸出手來,輕撫着那副她懸落斷崖的畫卷,嘴角氾濫着濃濃的苦澀。
她曾經真的愛這個男人到如斯地步嗎?
因爲愛的太深,所以不容欺騙……
“當年,我年少氣盛,實在……”
赫連遠凝着雲紫璃嘴邊的苦笑,眉心輕皺了下,澀然說道:“我承認,我接近你,確實存心不良,但是在朝夕相處中,我真的對你動了心,尤其後來你捨身救我……”
“不是說,失去了以前的記憶,便什麼都不記得了麼?”雲紫璃忽然擡手,打算赫連遠的話,輕撫上自己的胸口,清澈的大眼中,兩行清淚簌簌滑落:“爲何此刻聽你說這些,我的心竟是如此的疼痛?!”
雖然,早知道他接近她,真的始於算計。
可是真正聽他親口說出,她的心卻做出了最誠實的反應!
想到她是真的深愛着這個男人,可是卻所愛非人,雲紫璃頓時覺得自己心裡的痛,越來越厲害。
痛到,看着眼前的一幅幅詮釋過往的畫卷,她連呼吸,都覺得刺痛難忍!
倏地轉頭,看向赫連遠,她顫聲問道:“赫連遠,你騙的我好苦!”
因雲紫璃的話,赫連遠偉岸的身形,不禁微微一僵!
看着他的反應,雲紫璃的眸光微微閃爍,不過隨之而來的,卻是更大的痛楚!
只要一想到,她過去用生命愛着的男人!
而且,還與他生下了孩子。
可他,卻一開始便對她心存算計,她就覺得心痛難忍!
無比艱澀的,閉了閉雙眼,片刻之後復又睜開雙眸,深深的,最後掃了眼那一幅幅畫卷,她驀地轉身,向外奔去!
“樂兒!”
赫連遠一聲驚呼,旋步向外。
一路往外奔走,雲紫璃不知,自己此刻,要去哪裡,又能去哪裡!
她只知道,此刻,她的心,真的很痛!
腳下,步伐紊亂,卻依舊向前。
自桃花花海中直奔而出,她看着百花節祈福的人羣,頓覺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生生憋得她眼前發黑。
“樂兒!”
赫連遠追過來的時候,正是雲紫璃昏倒之時,他驚呼之中,疾步上前,穩穩接住她搖搖
欲墜的身軀。“你不要嚇我!”
雲紫璃半眯着眸子,目光渙散地看着眼前一臉焦急的男人,卻是張了張嘴,便昏迷了過去。
赫連遠見狀,心下大驚,剛要抱着雲紫璃起身,卻餘光瞥到,一長相俊逸的青衣男子,御馬而來。
雖然,如今的赫連遠,將自己刻意僞裝的不修邊幅。
但若是遇到熟人,必當一眼就能認出。
遠遠的,看清了赫連遠的面容,馬上的男子面色一驚,忙勒住繮繩,自馬背上翻落下來。
“皇……”
男子快步上前,略微恭了恭身,張口之間,似是想起了什麼,連忙改口問道:“您現下怎會在此?”
來人,竟是六公主的駙馬——李坤英!
,赫連遠不曾應聲扶着雲紫璃自地上站起身來,而後反問李坤英:“你如此急匆匆的,又是要去哪裡?”
“這……”
因赫連遠一問,李坤英的臉色,瞬間變得晦暗:“我本想趁着百花節,去給公主點長明燈……”
“你對她倒是長情,可她卻並不一定領情!”想起六公主對無瀾的妄想,赫連遠輕嗤一聲,看了眼懷裡昏迷不醒的雲紫璃,想到自己當初跟雲紫璃逃亡時在安陽公主府相擁而眠的一幕,他皺了皺眉,沉聲說道:“去準備馬車,我要暫時歇在公主府!”
聞赫連遠此言,李坤英不禁偷偷瞥了他懷裡的雲紫璃一眼。
赫連遠察覺到他的視線,眉宇再次皺起。
李坤英見狀,忙恭了恭身,去準備馬車了。
雖然安陽公主在京城時,被褫奪了封號,不過公主府仍然在,不過這座公主府的女主人,卻已然不在人世了。
被褫奪封號的六公主死的極不光彩,並未對外發喪,這也是爲何公主府仍爲撤掉的原因。
安陽公主府內,小橋流水,亭臺樓閣,建築奢華大度,不失皇家威儀。
對於已故的六公主來說,原本她遠離朝歌,所生活的環境,必是清閒悠哉的。
但此刻,這一切的富貴榮華,卻都已與她無關!
堂廳內,自赫連遠抱着雲紫璃進廳,李坤英的視線,便一直膠着在雲紫璃的身上。
他的眸色,從驚訝,到疑惑,到最後的恍然大悟,終是化成爲了最後隱藏於眸底深處的凜冽之氣!
當今世上,被赫連遠視若珍寶之人,唯有一人。
此人,當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