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天牢後,登上輦車,雲紫璃的思緒,百轉千回,一直都不曾停歇。
半晌兒後,她方回過神來,卻發現輦車一直未動。
她輕蹙了下眉,疑惑出聲:“一文?!芾”
“是!”
輦外,一文應聲。
雲紫璃隔着薄紗,輕問:“不是說皇上等着麼?爲何不走?”
一語落,靜窒半晌兒,一文終是回聲:“微臣斗膽,有話要與皇上娘娘進言!”
雲紫璃微一皺眉。
一文想說什麼?又能說什麼?她大約能猜到一些樅。
在心中輕嘆一聲,她輕掀紗簾,見輦外車伕不在,只一文一人,她的眉心不禁又是一顰:“有什麼話,你直言便是!”
“是!”
一文再應一聲,經過短暫的停頓後,卻是一臉躊躇。
見狀,雲紫璃不禁失笑:“看樣子你還沒想好要說什麼!”
一文勾了勾脣,苦笑着恭身復言:“是從楚陽說起,還是從樊城說起?微臣想要說的,很多,卻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一文大人,你到底想要與本宮說什麼?”雲紫璃杏目微眯了下,輕輕擡足,步下輦車,靜靜看着一文。
“微臣還是從那次皇后娘娘救了皇上後,卻在楚陽時私自離開時說起吧!”一文稍稍擡頭,露出些許苦笑,垂首:“彼時,娘娘不辭而別,皇上當時可謂勃然大怒!您該知道的,皇上素來喜怒不形於色,這對於一直隨侍在皇上身邊的微臣來說,是極少見的。在那個時候,奴才便知,娘娘在皇上心裡,已然十分重要!”
“然後呢?”靜靜地,看着一文,雲紫璃的臉上,露出一絲訝然之色!輕嘆一聲,她面無表情的淡淡說道:“這就是你想說的?你是他身邊之人,當清楚我當初離開時是所爲何事?凡事有因纔有果!”
無論是在赫連遠面前,還是在她的面前,一文一直都是畢恭畢敬的,從未有過絲毫逾越!
但此刻,他卻十分逾矩的在她面前爲赫連遠在說話。
一文早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雲紫璃不會因爲他的幾句話,就改變對赫連遠的態度,但是想到赫連遠這陣子的陰鬱神情,他不禁輕嘆口氣,不無動容的接着道:“自南巡的路上,皇上接到加急密報,便一路瘋也似得獨自馭馬返京,天寒地凍,他卻只着單衣……還有今次,知皇后娘娘可能在新越,他不顧安危,只帶區區幾人千里迢迢而去……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都說明,皇上對娘娘用情至深……娘娘……他是皇上,是萬萬人之上的一國君主,有的時候,有些事情,也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啊……”
“夠了!”
雲紫璃心緒浮動,卻是冷眉以對,不客氣的打算一文的話:“一文,你的話太多了!”
“皇后娘娘!”
一文擡頭之間,見雲紫璃轉身要登上輦車,忙道:“請娘娘再容微臣多說一句!”
雲紫璃頓下腳步,深吸口氣,轉身看向一文:“本宮知道你是出於好心,但是本宮不想聽!”
“娘娘!”
一文恭身,面色晦暗地垂首道:“皇上許是傷了您的心,讓您一時無法釋懷,但他對您卻是真情無疑!還請娘娘,謹慎行事,莫要傷了自己,也不要再傷了皇上的心……”
“哈……你讓我不要傷了皇上的心,又有誰與皇上說過,不要傷了我的心麼?”雲紫璃嗤笑出聲,擰眉看着一文,思忖着他話裡的意思。
一文這是在含蓄的告訴她,她的一舉一動都在赫連遠的掌控之中嗎?
這是不是也意味着,赫連遠早知她打算報完仇便離開?
想到這一點,她哂然一笑,轉身向後,登上輦車。
……
雲紫璃抵達奉賢宮的時候,正有一名碧衣宮人跪在宮門口處。
在她身邊,早前留在奉賢宮的阿媚,似是剛剛在裡面出來,聽你那碧衣宮人說了什麼之後,不禁面露難色!
擡首,見輦車由遠及近,阿媚快步便迎了上去。
輕掀薄紗,她對坐在裡面的雲紫璃伸出手來:“姐姐可見過雲紫生了?”
“嗯!”
雲紫璃側目,透着薄紗,眉心輕擰着看向不遠處跪着的碧衣宮人:“怎麼回事?”
“這是如嬪宮裡的司珍宮人,自娘娘離開後不久,她便過來了,並一直在那邊跪着,直說要替雲紫生求情,還說……說如嬪纔是真正的雲紫璃,是雲紫生的親生姐姐,如今雲紫生手刃親姐,已是最大的懲罰,望皇上看在如嬪的份上,留雲紫生一命!”
聞言,雲紫璃鳳眸微眯,眼底精光四射!
“如嬪宮裡的司珍宮人?”思緒轉了轉,她脣角輕掀:“這種事即便有人不是應該她的貼身宮人來求嗎?”
“是啊!”
阿媚應了雲紫璃一聲,掃了那碧衣宮人,用力撇了撇嘴角。
tang
難得見阿媚的表情如此生動,雲紫璃的嘴角,不禁的微微勾起,伸手搭在阿媚腕上,她緩緩步下輦車
不遠處,那碧衣宮人早已對輦車方向翹首以盼!
當雲紫璃步下輦車之際,看清了所謂她真正的容顏,她只是瞳眸瞬間睜大了下,很快便朝着雲紫璃跪落:“奴婢翠娥,參見皇后娘娘!”
遠遠的,將那翠娥的反應盡收眼底,雲紫璃輕笑了下,由阿媚扶着,緩步上前!
“你是如嬪宮裡的司珍宮人?”
在宮門處站定,雲紫璃看着翠娥,吐氣如蘭的問道。
“是!”
看着雲紫璃一步步朝她走來時,翠娥顫抖着聲音伏下身來。
雲紫璃低蔑着翠娥,冷聲問道:“既是如嬪身邊的人,如嬪今日已死,你當守在她身邊纔是,此刻來這裡作甚?”
翠娥忍不住,瑟縮了下身子,顫抖紅脣問道:“奴婢乃是如嬪身邊最親近之人,素來最知主子心思,可憐主子已然去了,奴婢便只能替主子求皇后娘娘念在主子已去,而您過去頂替主子身份的份上,保全她親弟弟的性命!”
翠娥的話,讓雲紫璃的眼神從一開始的審度,漸漸變成冷凝。冷冷看着翠娥,她哂然說道:“好一個忠心爲主的奴才!竟然連本宮過去頂替如嬪身份的事情都知情……不過本宮很好奇,爲何你身爲如嬪最親近之人,卻不是她的貼身宮人?”
“回皇后娘娘的話……”
方纔,雲紫璃看翠娥的眼神,冷凝低沉!此刻她不敢擡頭,只是低垂着頭回道:“主子說,在這宮裡,越是跟她親近的人,等到她得寵,才越危險,如此不過是爲保全奴婢性命而已!”
“你家主子,當真爲你着想!”如是,低喃一句,雲紫璃低蔑着翠娥,冰冷一笑:“可是今日雲紫生刺殺太后,那是殺頭的死罪,你來求本宮又能如何?!”
“皇上極爲寵愛皇后娘娘,若皇后娘娘替國舅爺說話,說不定國舅爺還有一線生機!”翠娥的聲音止不住的輕顫着,她跪行兩步,終是壯着膽子仰頭說道:“皇后娘娘您頂替了主子的身份,便是國舅的姐姐,而且國舅今日行事,全都是爲了皇后娘娘,無論如何您都得救他……”
“本宮乃是新越的端順公主,從不曾頂替任何人的身份!你若想求情,合該去找皇上,而非本宮!”雲紫璃斬釘截鐵的說出這句話,轉身向裡:“阿媚,將她帶進來,隨本宮去見皇上!”
這翠娥所說,句句都是實話。
但是在大庭廣衆之下這麼說,卻是齊心可誅!
翠娥眼看着,心下大驚,然不等她反應過來,阿媚已然提了她的後領,將她帶進了奉賢宮!
……
大殿內,赫連遠已然換上一身玄青色的常服。
此刻,他正負手站在窗前。
以他所站的角度推算,方纔在宮門處,雲紫璃和翠娥一站一跪的情景,他該是都看在眼裡的。
聽到腳步聲,他微微轉身,正好看見雲紫璃帶着阿媚並翠娥進殿。
此刻,他神情雖有些疲憊,卻並無不悅之色!
目光相接,與他四目相對,雲紫璃停下腳步,只直直看着他,卻不曾輻身行禮。
“奴婢參見皇上!”
在皇宮大內,於聖駕前不行禮,無疑是犯了宮規的。
雖雲紫璃不行禮,赫連遠並未動怒,但之餘阿媚,該遵的禮法,還是要遵守的!
“免禮吧!”
不曾去看被阿媚提在手裡,早已面色慘白的翠娥,赫連遠冷冷出聲。
“謝皇上!”
阿媚頷首,直接把翠娥丟在了地上,翠娥吃痛哀嚎了一聲!
赫連遠見狀,只當沒有看見,而是上前幾步,在雲紫璃身前站定,輕聲問道:“可見過雲紫生了?”
“見過了!”
雲紫璃只輕輕的應了一聲!
赫連遠眸光微深,問道:“他可告訴你爲何臨時改變計劃?”
雲紫璃輕哂一笑,淡淡說道:“他與臣妾說了什麼,合着一文已然悉數告知皇上,此刻……皇上何必又要明知故問呢?”
Wшw▲тtκan▲C O
聞言,赫連遠眸色一寒!
因今日種種,心中着實煩躁,他卻不忍對雲紫璃疾言厲色。
“他的身子一直不好,爲了活命,便用了至毒之物,他身上本就有毒,卻又爲青蘿太后所迫,而服用了安王給的九還丹,因兩毒相剋,他已毒發,自等不到皇上給出承諾的日後……是以,他只能選擇儘早對青蘿太后下手!”
語氣頓了頓,雲紫璃的雙眸中,沒有任何情緒的道:“他違背了皇上的旨意,皇上打算如何發落?!”
此刻,縱然心中再如何憤恨,她都沒有指責赫連遠的不是。
因爲她知道,她要她的雲紫生活,則必然不能跟赫連遠翻臉!
雲紫璃的
話,說完之後,赫連遠半晌兒不曾出聲。
他只是,直直的凝望着雲紫璃。
至此,殿內的氣氛,僵滯到了極點!
見狀,雲紫璃倒也不曾追問,而是轉而看着翠娥說道:“皇上,這婢子乃是如嬪最是親近之人,她方纔跪在宮門外,嚷着本宮頂替瞭如嬪的身份,讓本宮念在如嬪的份上,留雲紫生一命!”
聞言,赫連遠的目光陡地銳利起來。
不等翠娥出聲,他已然大步上前,一腳踩在翠娥胸口,然後驀地用力,踩的翠娥吐出一口血來!
“她不過是別人手裡的一顆棋子,皇上何必跟她較勁兒?”雲紫璃目光平和,在注視赫連遠一眼後,輕輕一嘆,涼涼淺笑:“赫連遠,你想讓青蘿太后活,可她卻想讓我死,這可如何是好?”
聞言,赫連遠皺眉,心中震怒之餘,暗自壓下心中怒火,輕喚她一聲:“樂兒……”
這陣子,他好像經常如此喚她,每次都帶着無可奈何!
青蘿太后想在雲紫璃的身份上做文章,可不就是要讓雲紫璃死嗎?
試問,雲紫璃身份一國之母,若是身份爲假,則是欺君之罪,如此不只雲紫璃,便是赫連緬的太子之位,也會被危及!
此招,足夠狠辣!
若不是青蘿太后不能死,他自己就會要了她的命!
“我要雲紫生活!”
雲紫璃再次看向赫連遠,不容拒絕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此事等到安王之事解決了,我自會議處!”
顯然,赫連遠在這個話題上,並不想再多言。
是以,只如是應了雲紫璃一聲,他便看也不看那翠娥一眼,輕道:“朕累了,想歇息了,你將她丟到慈寧宮去!”
“奴婢遵旨!”
阿媚行禮,起身,提着翠娥離開奉賢宮。
待阿媚離去,赫連遠眸華微擡,深情款款的凝視着雲紫璃。
雲紫璃迎着他的視線,輕聲說道:“皇上既是累了,便早些歇了,臣妾帶着太子,在偏殿裡玩耍便是!”
赫連遠明顯可以感覺到她的刻意疏遠,在心底暗暗一嘆,面色疲憊的說道:“折騰了整整一日,合着你也該累了,早些用過晚膳,便也過來歇了吧!”
“是!”
雲紫璃點頭應聲!
赫連遠見她如此態度,不禁眉宇緊皺,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又是暗暗一嘆,他擡步向着寢殿方向行去。
雲紫璃的視線,一直膠着在他偉岸欣長的背影上,直到他沒入寢殿大門,她緊繃了一整天的心絃一鬆,本就單薄的身子,不禁輕晃了下。
“姐姐!”
阿媚回返之間,但見雲紫璃身形輕晃,急忙伸手,將她扶住。
“我沒事!”
雲紫璃輕輕搖頭,轉頭看向阿媚:“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阿媚扶着雲紫璃朝着偏殿走去:“四文說,他跟青蘿太后有仇,早就想給青蘿太后添堵了,那差事交給他就好。”
四文……可不是跟青蘿太后有仇嗎?
雲紫璃想着四文遭受的磨難,眸光如電一般,哂然冷笑起來。
青蘿太后如此心狠手辣,死一百次都足夠了,可赫連遠卻要保她活命!
不管是什麼理由,他如此行事,都不可原諒!
“姐姐?”
到了偏殿門口,阿媚見雲紫璃臉色不對,不禁有些擔心的喊了她一聲。
雲紫璃回過神來,接收到阿媚擔憂的眼神,微微緩和了臉色:“我沒事,不必擔心。你向外傳消息,我要見我孃親!”
“好!”
阿媚輕應一聲,張了張嘴,想要勸雲紫璃兩句,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雲紫璃回來,是爲了報仇,赫連遠也明明答應會替她報仇的。
可是事到如今,赫連遠卻站在了青蘿太后那一邊,要保下青蘿太后的命!
如此,無疑便是與雲紫璃爲敵的!
赫連遠這次,是真的有些過分了。
“我麼事,你不必擔心!”
雲紫璃口中所說,還是方纔那句話,看着阿媚擔憂的神色,她眸華上移,輕輕擡手,摩挲着阿媚臉上的面具:“這面具,用不着了,光明正大的做回你的阿媚吧!”
……
是夜,月色薄涼!
用過晚膳,雲紫璃在哄睡了赫連緬以後,並不曾回寢殿,而是一動不動的,在寢殿外站了許久。
“皇上一直在等着皇后娘娘呢!”一文站在寢殿門口處,見她一直不曾踏進寢殿,不禁面色平和的恭身勸道:“今日折騰了整整一日,皇后娘娘,也該累了,便早些時候就寢吧!”
雲紫璃不曾作聲,只靜靜擡眸,瞥了一文一眼。
知雲紫璃這是嫌棄自己話多,一文乾笑一聲,便求救似
的看了眼阿媚。
阿媚看着素來沉穩的一文,臉都快皺成個包子了,不由忍俊不禁,忙出聲附和道:“今日姐姐確實累了,便早些休息吧!”
“我還不想歇,先出去走走!”
雲紫璃語氣淡淡地丟下這句話,已然轉身向外。
今日,在龍輦中,赫連遠說她們兩人是隔心相守,這一點雲紫璃十分的認同!經過今日種種,赫連遠仍舊不改初衷,她也是真的厭煩了,便是與他同榻而眠又如何?
不過同牀異夢罷了!
一文眼看着雲紫璃離開,不禁再次向阿媚求救:“阿媚姑姑……”皇上可還在裡頭等着呢!
阿媚對一文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便擡步追了出去。
盛夏將過,後花園裡的花卉,好似預知到花期將過,正奮力綻放着。擡手扶着花枝輕嗅了下,雲紫璃只覺鼻息之間,香氣怡人!
“姐姐,瀾太子到了!”
阿媚說話間,快行幾步,在雲紫璃身後站定。
雲紫璃眉心輕擰,回眸看着阿媚:“這個時辰?”
“是!
阿媚頷首,轉身向後望去。“太子有進出宮中的令牌,可以隨時進宮。”
“這深更半夜的,你在宮中如此來去自如,有人知道了該不高興了!”雲紫璃含笑碎碎念着,視線卻越過阿媚,落在她身後不遠處一身白衣的無瀾身上。
無瀾見她看向自己,不禁緩步向前,在她面前站定之際,溫潤一笑“這宮裡的事情,有哪件他不知道的?再者說來,就算我白日來見你,他難道就能高興了?莫擔心……你現在把他吃的死死的,就算他知道我來見你,估計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這笑容……
只他一笑間,雲紫璃怔了怔,嘴角卻是微微一撇:“父親!”
無瀾一愣,看了雲紫璃兩眼,片刻之後,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瞬間便虎着臉道:“你這孩子,就不能讓爲父多玩兒片刻?非得立馬拆穿!”
來人,並非無瀾。
而是易容成無瀾的北燕帝王,雲紫璃的親生父親——獨孤蕭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