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紫璃和沈凝暄進入內室之後,便屏退了左右,然後關上了房門。緊緊扶着房門,雲紫璃深吸一口氣,終是轉身面對沈凝暄。
沈凝暄早已發現她的異樣,正輕皺着黛眉,眸色深深地凝視着她,等着她接下來的反應。
雲紫璃轉身,正對上她幽深的瞳眸,旋即緊咬着朱脣,頃刻間淚如雨下:“孃親!”淚水隨着出口的那聲孃親,潸然落下,她直直的朝着雲紫璃跪落:“女兒不孝!龜”
此時的雲紫璃,聲聲如泣如訴,盡是悔恨與愧意。
這世上,沒有那個當孃的,不心疼自己的女兒。
沈凝暄看着雲紫璃痛哭而跪,心裡也如刀割一般的痛着。
但,即便如此,她卻並未上前扶她起來,而是任她就那麼跪在地上哭着,面色無瀾的迴轉過身,施施然坐在了椅子上,語氣平淡道:“私自離家,不顧父母,違逆兄長……你如此不顧一切,若是安好,倒也罷了,可你任性一番,竟落得差點被人害死,與親生骨肉分離……如此,確實不孝!”
“女兒不孝!”
雲紫璃聽了沈凝暄的話,心中自責愧疚各種情緒交雜,口中仍舊重複着這四個字,她的眼淚卻落的越來越兇會。
見狀,沈凝暄沉心閉了閉眼,“罷了,事已至此,你便是哭瞎了又能如何??”
“孃親……”
雲紫璃擡起頭來,俏臉之上梨花帶雨,清麗容顏我見猶憐!
沈凝暄鳳眸微垂,凝着自己自小最爲疼愛的女兒,聲音鄭重肅沉:“如今時間有限,既是你已經恢復了記憶,爲娘少不得問你一句,吳國皇宮你可還要去?”
“爲何不去?”
雲紫璃眸光如電,咬牙切齒道:“那裡有我的孩子,有我的仇人,愛恨皆有,我怎能不去?”
沈凝暄靜靜地看着她,片刻後才道:“那就去吧!你自己選的路,即使跪着也該走完!”
“孃親……”
眼淚,早已模糊了視線,雲紫璃彎脣,眼淚自揚起的嘴角滾落。
“起來梳妝吧!”
沈凝暄看着她那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心疼的不得了,可是面上卻仍舊淡淡的,不怒而威:“歇了淚,起來爲娘給你梳妝,等一切塵埃落定,爲娘另行追究你的過錯!”
“是!”
雲紫璃垂眸,任眼淚滴落在地,化作朵朵淚花。神情恭謹的與沈凝暄又磕了頭,她方纔站起身來,隨着沈凝暄在梳妝檯前落座。
雲紫璃說的沒錯。
貴爲北燕皇后的沈凝暄梳妝的技巧,是極好的。
她爲何知道?
沈凝暄自小寵她,她的髮髻,從來都不曾假以他人之手。
沈凝暄考慮到雲紫璃今日是以和親公主的身份進宮,爲突顯身份,必要盛容之姿。
是以,在與雲紫璃梳妝之際。
她雙手齊動,不多時,便爲其梳了最是端重的高團髻。
團髻華勝,眉心花鈿。
滋以描紅重些爲彩,自妝容姿點之下,雲紫璃的眉眼,與更顯妖嬈,與過去大爲不同。
須臾,待雲紫璃再次出現在廳內的時候,讓原本還在悠閒吃茶的無瀾,都不禁心下狠狠一窒!
他一直都知道雲紫璃生的極美,但是以往之時,她總是淡妝示人,便是立後之時,也不曾如此濃妝,今日她着以重彩,實在美的讓人心驚,也讓他心疼!
這麼美的人兒,他心心念念護了五年,最終卻不屬於他,如何能讓他不心疼?
見無瀾如此,沈凝暄忍不住戲謔出聲:“世間男子,於美色之前,縱然再如何超脫,也會有驚爲天人之時啊!”
聞言,雲紫璃雙眸微眯。笑看無瀾一眼。見他已然收起失態,她輕笑了下:“皇兄與我,相識豈止幾日?他此刻若此,根本是未曾見過我如此盛裝!”
語落,她對着邊上的青兒,伸出手來。
青兒上前,恭敬的將手裡捧着的那條白色面紗遞上。
擡手,將面紗覆好。
雲紫璃眸華之中,清冷閃過,左有沈凝暄,右有青兒,她沉下心來,擡步出了廳堂。
廳外,由赫連遠派來接她入宮的人,早已等候多時。
這人,雲紫璃認得。
正是一文!
許是早前赫連遠便有過交代。
是以,見雲紫璃面戴紗巾,一文並不吃驚,只滿面堆笑,上前恭敬的躬着身子:“微臣一文,參見公主殿下,給殿下請安了。”
雲紫璃微微擡手,示意一文免禮:“有勞一文大人了!”
“謝殿下!”
直起身來,一文恭身上前:“車輦已在驛館外候着,微臣恭迎殿下進宮!”
雲紫璃擡眸,看了一文兩眼,脣瓣微彎了下,搭在青兒腕上的手,微微一動。
青兒會意,揚聲:“公
tang主殿下起駕!”
***
京城驛館,建在原來端王府的東側不遠處。
若要進宮,要走的,便是同一條路。
輦外,陽光正好。
雲紫璃於輦內安坐。
擡手輕掀紗帳,有微風襲來,將面紗拂動。
故路重遊。
她的視線,輕飄飄的在周圍熟悉的建築物間來回徘徊,內心深處,除了酸、甜、苦、辣、鹹這五味之外,偏又多出了以抹痛的滋味。
以前,從宮中,到王府。
又從王府,到宮中。
過去,她曾經歷過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都刺痛她的心。
眸中,氤氳頓生。
她急急眨了兩下眼,深吸口氣,竭力將心下的酸楚同感壓下。
過去的,已然過去。
便不再提起。
此生,她除了保護自家的孩子,還爲復仇而來。既是復仇,便當……絕情絕愛!
思及此,她心下一沉,望向車外的眸子,驀地清冷一片……
再入皇宮。
雲紫璃的車輦,得御旨恩准下,一直行駛至金鑾殿前的高臺之下,方纔停駐。
爲表對新越端順公主前來和親的歡迎和重視之意。
金鑾大殿前,早前已然修葺一新。
雖然,雲紫璃對這裡,並不算陌生。
但,此刻她身份不同。
前面,自然也該由一文引路。
一路,由一文引路。
一身紅衣的無瀾與周太傅在前。
雲紫璃由沈凝暄和青兒、果兒簇擁着緩行於後。在衆目睽睽之下,緩步向前,步入大殿之中。
大殿之上,一身明黃色龍袍,將赫連遠襯的氣宇軒昂,面色如玉。
見雲紫璃蒙着面紗進殿。
他脣角處,有淺笑若隱若現。直至無瀾與周太傅恭身行禮,並再次重申和親之意,他脣角的笑意,便越發燦爛了些。
待周太傅宣讀了新越帝君的聖旨之後,雲紫璃依禮上前,對赫連遠極是恭謹的福下身來:“新越端順公主,參見吳皇,吳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赫連遠見雲紫璃福身,面色驀地一柔。自龍椅上長身而起,他步伐沉穩地步下臺階,一路來到雲紫璃面前,然後雙手輕攤,凝着雲紫璃明亮清麗的雙眸,輕聲說道:“公主殿下爲我吳越兩國交好,一路舟車而來,辛苦了!”
“能爲兩國交好做出貢獻,是端順的福氣!”
雲紫璃輕輕地伸出纖手,儀禮周全的,再福了下身子,這才隨着赫連遠的手力,聘婷起身。
赫連遠手下,微微用力,此刻的心情,如至寶重獲,可謂心潮澎湃!眉宇輕皺間,他微微轉身,面向衆臣鄭重說道:“傳朕旨意,新越端順公主,銜兩國和順之命前來和親,朕甚感欣慰,堪立爲後,入住奉賢宮,主六宮事宜,待元后一年喪滿,另行立後大典!”
待他語落之時,一文已然端着早已備好的皇后風印,恭立於雲紫璃身側。
“臣妾,謝皇上隆恩!”
雲紫璃側目,瞥着一文手中金光閃閃的鳳印,瀲灩紅脣,微微勾起。
擡手之間,待她將鳳印接過。
朝下重臣,隨即山呼皇后娘娘千歲,共出恭賀之語!
對他們而言。
端順公主的到來,止了吳國和新越的一場戰亂,代表着和平之意。
他們,自然是歡迎的。
而以她新越公主的身份,皇上也早已答應立她爲後,便是今日賜下鳳印,亦在情理之中。
是以,此刻,他們並無任何異議。
不過,看着雲紫璃將盛着鳳印的托盤遞給身邊的青兒時,隱沒在人羣中的陳太傅,卻是滿眼不甘之色!
那鳳印,本該屬於陳鶯的,皇上連聖旨都下了。可是現在,卻半路殺出個端順公主,生生給奪了去。
他,如何能甘心?!
***
奉賢宮,乃是吳國後宮之中,地勢最高的一座宮殿。
亦是,平日裡,風景最爲秀美之處。
原本,吳國開國之時,這座宮殿,便該成爲皇后寢宮。
但因它地理位置偏於宮南,與皇上所在的宮殿相距甚遠,這才一直空落下來。
當然,此宮風景如此之好,必有妃嬪想要入住。
就比如,得不到後位的蕭染兒和後來才晉了皇貴妃封位的陳鶯,不過,雖蕭染兒和陳鶯都曾與赫連遠提過此事,卻終是未曾得他垂憐,直至最後蕭染兒搬去了永康宮而陳鶯則入住了長春宮。
甫入奉賢宮。
衆人便覺涼爽之意拂面而來。
雲紫璃舒適的喟然一嘆,不禁轉眸看向送自己來此的一文。
“雖然入
了秋,但天氣仍舊炎熱,爲我了讓皇后娘娘舒適一些,皇上一早便命奴才起了冰窖裡的寒冰,置於奉賢宮各個角落。”一文面上扯着笑,擡眸略迎了下雲紫璃的眸子,便復又垂眸斂目的恭身說道:“若是有事,奉賢宮的大總管人選也是皇上親自安排的,稍後便會過來與皇后娘娘見禮,娘娘您若是有什麼事情,大可吩咐他去辦了。”
“本宮省的了!”
雲紫璃點頭笑了笑,輕道:“多謝一文大人了。”
“皇后娘娘客氣了!”
一文再次恭身,輕道:“皇上尚在殿上,微臣這便過去伺候着了。”
“一文!”
雲紫璃見一文要走,眉心一顰,忍不住開口:“孩子……”
一文聞言,恭謹笑着:“此時皇上自有安排,還請娘娘安心等待!”
“嗯!”
雲紫璃輕應一聲,轉身對青兒吩咐道:“送一文大人出去。”
“喏!”
青兒點了點頭,垂首上前送一文離開。
待一文一走,雲紫璃要做的,自然是命人將來時所帶的東西,一一歸置了。看着青兒和果兒忙忙碌碌的喚了奴才行動起來,雲紫璃自座椅上起身,緩步行至奉賢宮的亭臺之上。
天空中,豔陽高照。
蒸的人,渾身刺痛難忍。
立身於高高的亭臺之上,雲紫璃面帶薄紗,借地勢之便,賞盡宮中繁華。
何爲一覽衆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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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身在奉賢宮中,她方有此感。
迎着微風,她不禁感嘆,以前怎麼不知這吳國皇宮還有這麼好的地方?
沈凝暄站於雲紫璃身後不遠處,凝着她纖弱的身形,見她半晌兒一動不動,不禁輕聲說道:“這日頭太毒,娘娘還是趕緊下來,到殿裡歇着吧!”
“這深宮之中,看似富麗堂皇,實則冰冷無情。”不曾回頭,雲紫璃的目光,依舊遠眺他方,悠悠開口,她輕聲嘆道:“雖此刻,我立身烈日之下,但只要一進這深宮,便覺心裡冷的厲害……心裡冷了,身子便在放到火上烘烤,自然也是暖不了的。”
聽了雲紫璃的話,沈凝暄不禁眉心微顰。她緩步上前,立身於雲紫璃身側:“報仇就報仇,何苦爲難自己,既是默覺得冷,大可敞開心扉,讓陽光照射進去……”
因沈凝暄的話,雲紫璃心下一暖,卻又很快微微一哂,低垂着頭,露出了細膩白皙的雪頸。
她的心,何曾不想暖和一些。
可……
杏兒的仇!她的恨!
還有她以真心換得的,赫連遠那欺騙的心……
這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她。
她,絕對不可以再心軟了。
哪怕一點點,都不可以!
***
入宮之後,接了聖旨和鳳印,雲紫璃在後宮之中,主持後宮事宜,便已然算是皇上的皇后。
按照宮廷禮度。
她入主奉賢宮後,要做的第一件事,除了將行裝收好,便是前往慈寧宮,覲見青蘿太后,與青蘿太后行禮請安!
看着帶來的東西,由青兒和果兒帶着一衆宮人,裡外穿插,在很短的時間內便收拾妥貼。
雲紫璃的雙眸之中,不禁露出些許笑意。
正在這時,自寢殿外走進一深藍色太監服飾的人。
那人,背脊挺拔,不似卑躬屈膝之人,但是卻穿着一身太監衣裳來到雲紫璃面前,在雲紫璃震驚的目光下,對她恭身行禮:“奴才四文,奉皇上之命執掌奉賢宮,日後願爲皇后娘娘鞠躬盡瘁!”
“四文……”
雲紫璃怔怔地看着眼前臉面乾淨的男子,不由回想到初見他時,他那不凡的身手和爽朗的笑聲:“你怎麼……”
“回皇后娘娘,當初奴才和安陽大長公主遭逢青蘿太后暗算,事後險些被折磨致死……事後奴才雖僥倖未死,卻……”
四文擡眸看了蒙着面紗的雲紫璃一眼,苦笑着搖了搖頭:“總之一言難盡!”
聞言,雲紫璃震驚之餘,娥眉緊蹙!
她在新越時,曾經聽聞安陽大長公主瘋了,但是那個時候,她尚未恢復記憶,便是明知安陽大長公主和獨孤宸在新京治病,卻擔心被人左右了心思,狠心始終不曾去看過一眼。
如今她恢復了記憶,想起安陽大長公主對自己的好,她心中不由酸澀不已!
她,該去見安陽大長公主一面的!
雲紫璃長長地嘆了口氣後,示意四文起身,:“倒是委屈你了!”
“奴才不委屈!”
四文勾脣,擡眸笑對着雲紫璃:“奴才能夠留在皇后娘娘身邊伺候,看着皇后娘娘替奴才報仇,已然是上天眷顧,奴才知足的很!”
“你放心!”
雲紫璃眉心舒展,冷笑着說道:“本宮一定會替你報仇
的!”
四文恭身,含笑:“奴才相信皇后娘娘!”
便是四文笑着,雲紫璃卻仍舊能覺察出他心裡的苦,暗暗在心中嘆息一聲,她輕挑了黛眉,左右看着已然收拾好的大殿,她雙眸微眯着,雙手交握於身前說道:“既是如此,你便隨本宮一起去覲見太后吧!”
“是!”
四文朝着雲紫璃伸出手來。
雲紫璃擡手,搭在他的腕上,起身向外。
四文邊走,便對雲紫璃說道:“太后娘娘本被皇上禁足在慈寧宮佛堂,可前幾日裡卻因皇貴妃難產,後宮無人主持大局,破佛堂而出……”
“哦?”
雲紫璃側目,睨着四文:“皇上回來什麼反應?”
“皇上回來動了怒,可是怒過之後,卻說……”
“說什麼?”
雲紫璃忍不住追問。
四文淡淡笑了下,無奈道:“太后娘娘之所以破佛堂而出,是因爲後宮無人主持大局,但皇后娘娘回來了,她老人家便沒了理由,只能乖乖回去!”
聞言,雲紫璃不禁冷然一笑!
輕輕地斂去笑意,她皺着眉頭問道:“皇貴妃怎麼樣?孩子可生了?”
“是!”
四文頷首,回道:“有太后娘娘護佑,皇貴妃和二皇子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啊……”
知陳鶯生了個男孩,雲紫璃皺起的眉頭,緩緩舒展,回頭看了眼跟在自己身後的沈凝暄,又掃了眼恭身立於一側的青兒和果兒等人,她輕道:“既是東西都收拾好了,此刻你們便隨本宮,一起到太后宮裡請安吧!”
“喏!”
……
衆人齊齊應聲,準備隨雲紫璃前往初霞宮。
不過!
正當她們行至殿門之時,卻又見一文領着數名太監,出現在大殿門前。
見狀,一文不禁問道:“皇后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雲紫璃雙脣微抿,輕道:“本宮要去與太后娘娘請安!”
一文了然,微微頷首,並未讓路。
“皇上賞了不少的好東西,特命奴才與娘娘送來。”而是滿面笑意的說道:“還請娘娘移步大殿!”
聞一文此言,雲紫璃這才仔細看過那些小太監手裡端着的東西。
他們手中,每個托盤中,都有一物。
其中,或是首飾,或是綾羅綢緞,數目之多,讓人目不暇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