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衆人甫一步出王宮,正待各自歸去,便見神廟前的廣場之上聚集了爲數不少的國民,各自奉上貢品,對着神廟內供奉的鳥身龍頭神神像跪拜祈禱。
朌坎三人頭回見識這般拜天禮神之景,心下大奇,忙轉頭詢問一旁的祁歸飛,今日可是羽民國的祭祀之日。不料祁歸飛見狀亦是大惑不解,搖頭否認曰:“今日並非我國節日,既非大祭之日,亦非俗常之節。”
一行人隨即靠近了那神廟前以探究竟。只見因祭拜之人甚多,各自所獻之牲禮多得廟前的供桌亦放置不下,成山得累於兩旁。又見那爲首之人正是一婦人,雲髻霧鬟,一身素服,聽祁歸飛道此人正是五王子祁流離之妻五王子妃。
只見那王子妃一面行大禮跪拜叩首,一面口中呼天搶地、祈神告佛:“此乃天不祐我羽民國也,竟令一巫咸國歹人得入我國爲非作歹、逞惡行兇,而我等至今亦未尋其蹤跡,將之繩之以法!……我族五殿下向來以禮待人、樂善好施,如這般仁人義士亦遭此歹徒毒手,天理何在啊!……”
而王子妃身後衆人聞言,皆動了惻隱之心,又兼國中至今已數人喪生,又恐這等禍事哪日裡便落在自家頭上,恐懼驚惶之情更甚,遂此番皆跟隨在王子妃身後祈願哀告,欲求神祗垂憐庇佑。一時之間,那神廟之前正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一片伏地頓首的身影。
這邊路過的朌坎見狀,對這受害的羽民國人深感同情,又憶起自家身世,這世父母亦因這黑衣人喪命,那激憤之情便油然而生。朌坎隨即撇下衆人,撒開步子,直往了那神廟前的供桌奔去,身側衆人見狀,皆不明就裡。三王子亟亟喚了一聲“坎兒,你做甚”,亦忙不迭跟隨他而去。
只見朌坎於衆人的震驚詫異之中躍上那供桌,一面召出法杖,口拈一訣,憑着桌上如山的貢品,就此召喚出羽民國之山神鳥身龍頭神。
祭拜的衆人本欲將莫名闖將而來的朌坎轟下桌來,不提防卻見神祗現身,錯愕之中亦忙不迭叩首行禮。朌坎亦下了桌,對那鳥身龍頭神行禮道:“這以降頭之術謀害數條人命之人,尚還逍遙在外,山神大人庇佑本國之民,想必斷不會坐視國民受難而置之不理。在下巫咸國朌坎,欲親手擒下這禍亂此國之賊,請山神大人千萬指點一條明路!”
那鳥身龍頭神聽罷朌坎之言,亦不多話,惟擡起一邊羽翼,指向雍城東南隅。朌坎隨即順着山神所指方向望去,映入眼簾之物正是雍城樂來客棧那標誌性的宛如騰空之翼的懸空樓宇與斗大的金字招牌。朌坎見罷此景,尚未明白,正欲再向鳥身龍頭神問個明白,不料眨眼之間,那鳥身龍頭神便已消失了蹤影。朌坎翻了個白眼,直嚷不迭:“山神留步啊,且將話兒說全了,別向我師父那般話說一半,令人猜不透言下之意!……”
嚷了半晌,方聞得風中混合着的低沉的一聲迴音:“汝且順吾指引之向探查,定有所獲。”
朌坎聞言,知曉山神所下神諭惟有如此,心中思忖一回,還立在那供桌邊上。而此番祭拜鳥身龍頭神的衆人乍見神靈現世,皆是崇敬非常,直呼奇蹟;順帶着亦對召喚的朌坎刮目相看,直對着朌坎磕頭跪拜。朌坎爲耳畔一陣呼喚“神使大人”的聲音驚醒,方回過神來,見衆人將自己奉爲神明之狀,一時只覺感慨萬千,登時只覺責無旁貸,頭腦一熱,隨即手擎法杖,振臂高呼:“爾等放心,我定會手刃此賊,以解汝憂,以雪我恨!”
此言一出,羣情激昂,山呼神使大人聖明。朌坎見狀,只覺心潮澎湃、鬥志昂揚。正待再說一句,朌坎卻覺腦中忽地一陣轟鳴,雙眼發黑,雙腳不穩,隨即渾身力氣宛如水浸沙地一般,消失無蹤。睡意襲來,身子一軟,就此癱倒在迎面而來的三王子懷中。想來正是自己召喚山神,靈力大耗,兼了這兩日未曾歇息,方纔支持不住。朦朦朧朧中朌坎只覺這懷抱着實舒適,便也死拽着三王子衣襟不放手,就此闔眼睡去,哪管地點時候。三王子橫抱起朌坎身子,一行人就此往了樂來客棧投宿。
此番本訂下三間客房,三王子先將朌坎抱進他房中打發睡下,二蛇亦乖覺地鑽出衣袖,尋了棉被縫隙蜷縮進去。三王子本欲將朌坎外衫退去,令其安寢,不料朌坎卻將自己拽得死緊,試掰了幾回,亦不鬆手。半是無奈半是順勢,乾脆就此攬住朌坎身子,一道擁入被窩,和衣而睡。
而門外雲永待店家將客房整理妥當,亦不見三王子出來,只得入了朌坎房間,見三王子正摟着朌坎躺於榻上,登時只覺尷尬萬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口中支吾着道句:“殿、殿下……房、房間已備、備妥當……”
三王子則道:“我不欲將他擾醒,今日且先行將就一宿。”
雲永順勢道句:“這兩日裡,朌坎大人皆奔波不休,大抵是累得緊了……”
三王子聽罷對曰,更似自言自語:“他雖是靈山少有之天賦異稟、年少有成之巫,然慣常是一副缺心少肺、懶散無行之狀,令人不知他心下到底在意何事……惟有這涉及家仇之事,他方纔這般全神貫注、傾其所有,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來,橫衝直撞而無所畏懼……自我二人一道,我從旁觀他嬉笑怒罵、一舉一動,時而機智過人,時而英勇無匹,降神之術較了從前更是出神入化,令人不得不讚……然事到如今,見他這般毫無顧慮地躺於我懷中,雖曾妄圖狡辯自己四捨五入後便算冠齡,然到底不過一將將年滿十五歲的少年,兄長懦弱少志,他獨自揹負家仇,以求報仇雪恨之日,想來方覺他亦是萬分不易……”
這邊三王子自顧自說着,不提防對面雲永聞言,卻忽地說道:“殿下,請恕屬下無禮,殿下對朌坎大人,是否生有別樣之情愫?屬下跟隨殿下這許多年,殿下一心習武,刻苦用功,從未見過殿下對其餘諸事有過這般執迷之情……”
三王子聽罷此問,倒也並未否認,答曰:“此大抵便是宿命罷……此生最大的變故,皆與他相關;一路行至於此,他俱是助我良多,冥冥之中,早已註定雲寅此生,將與他糾纏不清……”說到此處,又頓了頓,方纔接着道句,剖白己心,“但爲君故,無怨無悔……”
雲永聞罷此言,已是心知肚明,隨即行了一禮,方掩上房門,退了出去。
次日,朌坎睜眼醒來,已是天光大亮,只見那日光從窗櫺外斜着射入房中。朌坎伸了個懶腰,一面說道:“難得我今日竟也早起,日頭東昇,便已醒來。”言畢見身側被窩冷了許久,二蛇聞見朌坎之言,亦慢騰騰探出頭來。
朌坎隨即嘴角上揚,彎成弦月狀,笑得滿眼狡黠、別有心機,說道:“小青小紅,可知殿下去了何處?還有酒鬼呢?嘿嘿,昨日我雖頭腦發昏,好歹還知拽緊殿下衣服,殿下可謂是人形抱枕啊,靠起來當真舒服~我便是睡着了亦捨不得放手~”
正如此想入非非,不提防卻聞阿蚺答道:“誰道此番乃是日頭東昇?分明已是金烏西懸矣,那光正是夕照之光!”
朌坎驚道:“什麼?”
阿巴接着道:“殿下早於天未破曉之時便已起身練武去了,只爲不擾吾主安睡,方將袍服退了起身。”
阿蚺則道:“主人還欲擒拿歹人,這般睡去,莫說十日,便是三十日,怕亦難以成事。此番難得見主人這般鬥志昂揚,只道是痛改前非、洗心革面,不料仍是這般懶散無狀……”
朌坎只聽自己此番竟睡了足足大半日,便是往日裡再過沒羞沒躁,亦覺頗爲汗顏。忙不迭一個鯉魚打挺,從榻上爬起身來,見了一旁案上的食盒,本已顧之不上。不料剛轉了此念,便聞腹中傳來一聲響亮的鳴叫,終是抵不過飢餓|難耐,口舌之慾,唸叨一句“人是鐵飯是鋼”,隨即開了食盒,大快朵頤。
口中雖忙,腦子亦未閒着,尚在整理頭日裡得到的線索。待憶起自己身上正揣着那賊人留下的蟲蠱之時,登時靈光一閃,棄了手中竹筷,一拍大腿,道句:“我怎未想到有如此簡便之法,何需費這許多工夫,查什麼線索……有了此物,知曉來龍去脈不過須臾之事……”就地拈訣將不知正往何方遊逛的煋先生強行召喚回來。
那狌狌見此番忽地移形換位,便知是朌坎施術之故,驟然被攪了興致,那狌狌果真氣得跳腳,口中直嚷道:“此番難得吾豪情大發,令雲永跟隨前往清燕堂替吾沽酒暢飲,吾主爲何偏於此時壞吾豪興?!……”
朌坎則打斷狌狌之言,討好地說道:“煋兄,此番有一事相助,你若能辦成此事,清燕堂的風曲,隨你暢飲!”
那狌狌聞罷這話,方纔釋懷,偏過頭來問了句:“此話當真?”
朌坎答曰:“說一不二。”言畢方從身上掏出那兩隻紙包,展開置於煋先生跟前,正是他從受害人家中尋獲的蟲蠱。一面說道,“你嘗試一番,看能否從中查出些許其主信息……不過需謹慎,此物有毒。”
只見那狌狌繞着地上的紙包,從左轉上三圈,又從右轉上三圈,隨後更是駐足捻鬚,尋思片晌。朌坎從旁見狀,將那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兒,只道是待煋先生報出名來,他定然記在心上,隨後便尋上門去,將那賊子擒獲。
正如此暢想,不料卻聞那狌狌道句:“不知其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