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每三年一回,靈山之上的封印皆會鬆動,需靈山六巫重新鞏固封印。而方纔那一聲怒吼,正是窮奇因封印鬆動、伺機破陣而出所發。
這邊朌坤見罷此狀,道句:“看來今次鞏固封印,較了從前,確實晚矣,那兇獸已亟待破印而出。諸位,請結陣!”
諸人得令,忙按了六甲之位站定,而朌坎則遠遠躲於一旁的山石之後觀看。此番只見六巫所站之位正是按各自宮殿之位,朌蒙站甲子、朌益站甲戌、朌坤站甲申、朌豫站甲午、朌蠱站甲辰、朌比站甲寅,外圍則由六位高階巫祝分別站了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與丁丑位。隨後衆人一道召出各自法杖,運轉靈力,登時只見衆人身後浮現出各自召喚獸的巨大身影。
此番還是朌坎頭一回見識到其餘五巫的召喚獸,便特意留下心來。只見朌蒙的召喚獸乃是互爲首尾的雙頭蛇枳首蛇,朌益則是身長几十丈的長蛇,朌比與朌豫乃是性子溫和的蝡蛇與黃蛇,而惟有朌蠱乃是四翼六足、扭曲怪異的肥遺。朌坎見狀,只道是連召喚獸亦是這般奇形怪狀,心下再度對朌蠱此人生出許多戒備警惕之情。
自甲子位朌蒙伊始,各人運足靈力,灌之於法杖,一時之間,只見各色的精魄之光大盛,一旁觀看的朌坎只覺眼花繚亂。隨後便見六甲之陣中央,緩緩浮現出光陣,而光陣之上,窮奇身形驟現。
那窮奇自知衆人施術封印自己,亦是不甘示弱,拼盡己身邪力以抗六甲陣法之力。一時之間,雙方靈力相拼,難分勝負,又因空中靈力震盪之故,致使山石崩摧、草木斷裂,躲于山石之後的朌坎亦遭池魚之殃,抱頭蹲坐一旁,警惕頭頂滾落的碎石。
然那窮奇因了封印之力大減,邪力不受封印壓制,遂邪力大盛,一時之間雙方相持不下。六巫雖尚能支持,然外圍的六丁之陣上六人,不過僅爲高階巫祝,靈力自是遠不及六巫,遂一段時間過後,便覺靈力難以維繼,漸漸站立不住,在靈力的激盪之中東倒西歪。
眼看着那窮奇之力愈強,而陣法之力愈弱,那外圍六丁之陣便率先崩摧。情急之下,陣中朌坤一面勉力維持六甲之陣,一面心下一動,與其就此待靈力耗盡,不如豁出去一搏,遂忙對山石之後的朌坎叫道:“坎兒,你且快來!”
朌坎聞聲,將抱着的頭擡起,見陣法已是岌岌可危,隨即搖搖晃晃地立起身,趲至陣法外圍問道:“師父,有、有何吩咐?”
朌坤道:“你與外圍六人按北斗七星之位結陣,你且盡力施術,相助與諸人!”
朌坎聞言哭笑不得,急道:“師父,您老沒搞錯罷?我不過區區文宿階位的弟子,如何能相助他人?”
朌坤則道:“此番惟有你在這處,已不及喚來他人,只得你盡力一試。且相信自己,嘗試激發全身所有靈力,或可能成。”
朌坎聽罷這話,已是再無退路,只得心一橫,將牙一咬,依言而行。站定陣位,召出法杖,登時只覺從陣中涌出一股股勁力,將陣法外圍之人死命拉扯拖拽,宛如黑洞一般將人吸入其間,令人站立不穩,頭暈目眩。朌坎只得勉力站定,滌除雜念,掃清靈識,集中精神,運轉靈力。隨即只見自己法杖之上青光大盛,精魄色澤逐漸加深,向紫光漸變,幾近就此突破至壽宿階位。與此同時,巴蚺二蛇亦隨靈力變化,身體登時增至數丈長短,蟒蛇之形初現。
終於,此番因朌坎之力加入,外圍之陣壓力驟減。只見外圍七人所結之北斗七星陣光芒大盛,外圍之陣反補於內圍的六甲之陣,之前相持不下的局面終於失衡。只見陣內朌坤大喝一聲,勉力激起全身靈力,身後騰蛇亦是身形大長、鼓翅長嘶,一舉壓倒窮奇邪力。只見六甲陣法光芒一閃,只頃刻間便將陣中窮奇身形吞噬,將其再度封印進陣中。
事畢,衆人皆是靈力大耗、萎靡不堪,而朌坎更是渾身靈力耗盡,宛如枯草萎藤一般跌坐在地,雙腿抖如篩糠,有氣無力地道句:“呵呵,此番封印窮奇,我竟然還留有命在,真乃上天垂憐啊呵呵……”
只見巴蚺二蛇亦恢復成平日那般大小,正沿着朌坎手臂蜿蜒而上。此間衆人見罷此景,皆知此二蛇乃朌坎之召喚獸,其真身亦是氣勢駭人,投向他的眼神皆有刮目相看之意。
朌蒙步至朌坎身側笑道:“此番巫朌大人情急之下兵行險着,強令汝與外圍弟子轉而祭起北斗七星陣,亦是相信汝之潛力。汝本爲低階弟子,與高階弟子之修爲尚有差距,若是汝力不繼,我等今日皆會命喪此地。不料汝倒也不負衆望,且因禍得福,強提自身修爲,幾近就此突破壽宿階位……”
一旁朌坤惟捻鬚而笑,不發一語。而朌坎聽罷這話,口中尚且搪塞一句曰“巫彭大人過獎了”,心下已是得意洋洋,只道是這巫彭不愧爲名義上的六巫之首,舉止和藹、言語得體,瞧瞧這番言語,又如何不得人心?
朌坤命兩名弟子將朌坎攙扶回甲申宮,朌坎一路上仍喋喋不休曰自己今日既有此精進,正可就此勉力一回,力求一次突破壽宿階位。朌坤聞言,眉眼彎彎,捻鬚笑道:“你既有此決心,爲師自當不負所托,明日即安排試煉與你。”
一旁朌坎見朌坤笑得眉眼間皆是狡黠之色,心下暗道不妙,不祥之感頓生,暗忖道:“不妙,師父這笑得是不懷好意啊!這老狐狸,又起了甚念頭專坑我這弟子了?”
果不出所料,次日清晨,朌坤便遞來一本《太上清靜經》,令朌坎抄寫誦讀,爲日常功課。朌坎見狀驚得目瞪口呆,只道是說好的提升修爲的試煉呢?怎的便成了抄書背書了?這背書要能提升修爲,還不人人都修成了聖宿階的神巫了。
朌坎涎皮賴臉地耍賴,企圖勸說自家師父收回抄書背誦之令。不料朌坤此番竟較了真,拉下張臉,肅然說道:“自今日伊始,此經需日日誦讀抄寫,斷不可誤。此乃爲師之令,你不可違之。”言畢亦不解釋此舉用意,隨即便撇下朌坎自行去了。
這邊朌坎惟有仰頭高喊幾聲“師父入魔,蒼天不公”,唸叨畢,亦只得無可奈何地拾了筆來抄寫。
卻說朌坤勒令朌坎背誦《清靜經》,然背誦之初,朌坎總不免誦着誦着便睡意襲來,不多時便也點頭如搗蒜、眼暈似蚊香,之後噗通一聲栽倒在案上昏睡過去,朌坤見罷亦不多說,只任他夢會周公,徑自拾來毯子替他蓋上。
如此這般過去一段時日,朌坎雖說並非從《清靜經》中悟出多少高深的玄思,只覺自己愈加腦袋空空,然素昔盤旋在心中的雜思卻去了不少,平日往了別處學道講經,小差倒是開得愈加專注。彼時朌坎並未知曉師父此舉用意,直到過去許久,方明瞭師父之良苦用心。
除卻每日裡抄經誦讀,朌坎仍舊不時前往靈泉浸泡。然此番前往,另有二蛇相伴。可知蛇類冷血,生性最畏寒涼。往往在離那靈泉老遠之處便也裹足不前,只一副欲就此掘地冬眠之狀。朌坎無法,思得一計,每回前往靈泉之時,額外攜了柴草火把,在靈泉之側燃上火堆,將二蛇扔於此處烤火取暖,自己則赤身裸體下水試煉。而每每在冷泉中凍得哆嗦麻木之時,遙望岸上二蛇偎着火堆睡得人事不省之時,能恨得咬牙切齒,心中羨慕嫉妒齊上,只恨不能就此將二蛇一股腦兒拎起溺死在靈泉之中。
某一回,朌坎不經意間提及此事,對朌坤道曰自家召喚獸是人神共憤,自己在泉中受冷挨凍,它倆則一味取暖大睡。
朌坤聞言,捻鬚沉思片晌,說道:“如此,你可欲換一處試煉修行?”
朌坎聽罷大喜,對曰:“若能不挨凍,自是最好不過……”
如此說定,朌坤便將朌坎帶至登葆山下,那裡有一隱秘的洞穴,從穴頂的縫隙間,一道飛瀑傾瀉而下,如九天銀河滾落凡塵。朌坤手指那飛瀑說道:“你自今日起,每日前來此處,於瀑布之下打坐靜思,對你淨化靈識,提升精神,是大有益處。”
朌坎聞言不禁一哆嗦,望着這頭上的飛瀑腳下的深潭,惟二者之間有那供人席坐的一方石臺,道曰“這、這又是水中的試煉啊,師父,我雖於靈泉中浸泡了許久,然畏水之性也未能減少半分,有無能在陸上試煉的項目啊?我、我見了這水便腳軟……”
朌坤則道:“你秉性屬陰,與水屬性相符,入水修煉對你之修爲大有裨益,較了陸上修煉是事半功倍。此番你好自爲之,若於此修煉,尚可令二蛇與你相伴。”言畢亦不待朌坎反應,便自行去矣。
朌坎目視朌坤離去的身影,口中尚且忿忿不平地自語道:“我明明畏水如命,爲何說我與水有緣?我通身瞧起來,除了名字之外,何處與水有關?……”如此唸叨着,一面伸手進入袖中搜尋一回,只見此番阿巴尚在袖中,另一邊卻不見阿蚺身影。朌坎四下打量,方纔於那瀑布之下的潭水中隱約瞅見一縷赤色身影,正是潛水作樂的阿蚺。
朌坎見狀出聲問道:“不是吧,這見水忘主之徒,何時有了這等水性,竟拋下我等先下水去了……”
水下阿蚺聞聲方冒出頭來對曰:“主人難道不曉,蚺蛇會水,可於水中潛行?”
朌坎聽罷道句:“哦,原來如此……”隨即轉念一想,有些氣惱地接着道,“靠,連阿蚺亦會水,我竟不如區區一條鱔魚!”
隨即又轉向一旁阿巴問道:“阿巴,你與阿蚺同類,爲何卻不下水?”
阿巴聞言翻了個白眼,道句:“吾與水貨並非同一蛇種,吾乃陸生之獸。”
阿蚺在水中耀武揚威般打了個轉,打斷阿巴之言嚷道:“主人有所不知,阿巴不過一旱鴨罷了,又何需多言?”
朌坎聽罷這話,登時熱淚盈眶,拎起阿巴蹭在臉上,感慨萬千:“阿巴,還是你最酷肖你主,畏水如虎,乃是你主我地地道道的召喚神獸……”
將阿巴如麻繩一般揉搓一陣,朌坎仍惦記着自家師父所道之修行之言,正於岸上躊躇不決,便聞水中阿蚺探頭說道:“我只覺此處水質大不同於別處,水質緻密,想必有甚玄妙之處,主人可欲下水?”
朌坎聞言,雖仍止不住兩股戰戰,然終是視死如歸,決定就此下水。退下衣物,將“旱鴨”阿巴獨自留在岸上,朌坎則一步一滑地沿着瀑布下的石板趲至水潭中央的石臺之上,堪堪盤腿坐下,還未能坐直身子,便覺頭頂上方傾瀉而下的瀑布之水如山石一般盡數砸向自己的天靈蓋,宛如有千斤重,竟壓得他頭暈目眩,擡不起頭來,令他真切體驗了一回何謂泰山壓頂之感。兼了水流順面頰淌下的滑膩之感將他素昔的畏水之感擴大了數倍,只令他感覺格外心慌意亂。
在暈眩徹底吞噬意識之前,朌坎只喃喃道句:“所謂的玄妙之處便是令我更早地暈水嗎?我果真不如那條鱔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