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瞥見寧妃出神,也緘口不言,只靜靜吃茶。
良久,寧妃猶豫道:“若是皇上不信,只怕有人想使壞也難!”
我一字一句道:“即便皇上英明,娘娘別忘了,還有太后呢?太后疼愛皇子人所皆知。再說了,娘娘豈不聞‘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假若公主撞進有心人的圈套裡,別說咱們這些爲孃的死無葬身之地,只怕公主都難以全身而退!”
寧妃眉間撲簇簇一跳,想是記起福康的事,頓時焦躁道:“依妹妹說該當如何?孩子們在一起玩耍誰也攔不住,總不能讓她們姐弟一輩子不碰面吧?”
我嘆息道:“嬪妾每每思及此也時常頭疼。孩子天性純良,原本磕碰一下也是小事,就怕背後的人心懷鬼胎藉機生事,背地裡下黑手可就難說了……”
寧妃倏然驚起,一迭聲的喚人快去四處尋找福康。她愁眉不展,住了口不說話,我也不好再說。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曲臺殿派去各處尋找福康的人陸續回來稟報,寧妃的臉色隨着每一聲“沒找到”一點一滴蒼白。
我只做不知,疑惑道:“福康不過是貪玩罷了,說不定一會也就自己回來了,娘娘怎的如此緊張?”
寧妃看向我,六神無主:“妹妹不知道,福康她,她昨日在樂成殿闖了大禍,本宮讓她今日去給珍淑媛賠罪,誰知道這孩子倔的很,趁人不備悄悄跑了,眼下也不知道去了哪裡,福康脾氣倔強,萬一有個好歹,可如何是好?”
我道:“福康乖巧懂事,能闖什麼禍?娘娘可別聽人胡說!”
寧妃道:“小皇子脖子上的劃痕清晰可辨,當時又只有福康抱過他,若不是福康,又會有誰?”
我道:“珍淑媛怎麼說?她忍心怪罪福康麼?”
寧妃嘆道:“珍淑媛當場便心疼的哭了,皇子尚小,本宮也過意不去。福康還急赤白臉嚷着她沒有,本宮一時氣急,便打了她幾下……”
我嗐聲道:“娘娘不該打她!福康能有什麼壞心眼?就算劃傷了小皇子,也不過是小孩子沒輕沒重,究竟算不得什麼。況且也未必就是福康,誰知道會不會是哪個宮人沒服侍好闖了禍,倒栽贓在福康身上呢?”
寧妃將信將疑道:“妹妹是這樣想的?”
我徐然道:“娘娘將福康教誨的很好,她雖然年紀小,但行事做派已有天家風範,何曾遮遮掩掩胡攪蠻纏過?再說,福康是長公主,皇上一向疼愛,即便闖下無傷大雅的禍事,皇上也不會怪罪,她又何必說謊?”
寧妃落下淚來:“還是妹妹明事理,本宮何嘗相信福康會這麼冒失?只是珍淑媛的幾個宮人都言之鑿鑿,由不得本宮偏袒……”
我蹙眉道:“但嬪妾記得福康並未養下指甲……”
寧妃恍然:“從昨日起福康一直鬧彆扭,本宮氣急了,居然忘了這一樁!”她轉向宮人道:“這些日子可有按時爲公主修剪指甲?”
她的貼身宮人採茵曾經和我打過交道,聞言上前回道:“娘娘不是說怕公主睡覺時劃傷自己的臉嗎?奴婢們每隔五日必定爲公主修剪指甲,算起來明日又該鉸了。”
我道:“這便是了,娘娘你想,既然每五日修剪一回,福康的指甲能長到哪兒去?周圍又有宮人看着,總不成福康拿簪子去劃破小皇子的肌膚吧?”
採茵見寧妃着急,插嘴道:“寶婕妤娘娘說的沒錯,福康公主打小兒就聽話懂事識大體,和三皇子在一起玩兒那麼多次,何曾傷過他一絲一毫?如今不過抱了抱小皇子,又有那麼多人在旁邊看着,哪裡就那麼容易弄傷他了?也不知道是誰那麼黑心肝,看咱們娘娘好脾氣,硬栽贓到公主身上!”
寧妃默默一想,臉色不好看起來:“本宮急糊塗了,這麼淺顯的道理也沒明白過來。白白的委屈了福康!”
我奇道:“怎麼在元倬上面還有兩位皇子的嗎?嬪妾入宮一年許,竟無緣見過。”
寧妃臉色頓時籠上一層淡淡的陰霾,採茵瞥她一眼,略哽咽道:“和妃娘娘曾經生育大皇子,三歲上歿了……咱們娘娘頭一個也是皇子,原本胖大可愛,誰知道月子裡就……”
寧妃強笑道:“陳年爛穀子的事了,說它做什麼?沒得讓寶婕妤笑咱們矯情。”
從採茵說話的語氣和寧妃的神色上看,那兩位夭折的皇子只怕都不是單純的死亡,極有可能,也是宮廷爭鬥的犧牲品。怪不得寧妃那麼緊張福康,時時形影不離,無事不許福康單獨玩耍,原來是曾經經歷過喪子之痛,再也不敢讓唯一的女兒落入未知的黑暗陷阱中。
我見她神色寥落,又操心福康,心有不忍,離了座屈膝福道:“嬪妾萬死,請寧妃娘娘恕罪!”
寧妃唬了一跳,忙伸手攙我起來道:“這是怎麼說的,妹妹好好的爲何如此?”
我坦率道:“不瞞娘娘,福康現時正在嬪妾宮中。”
寧妃手勢一頓,繃緊了面孔道:“妹妹說什麼?”
我更加謙恭:“福康公主和娘娘賭氣,躲進了嬪妾宮裡。嬪妾擔心娘娘焦急,卻又不知道娘娘究竟氣消了沒有,因此不敢直言。還望娘娘寬恕嬪妾不實之罪。”
寧妃冷笑道:“妹妹從進來到現在,看着本宮爲了福康焦慮不堪而不說實話,莫非是抱着看笑話的心思來的?”
我斂容恭立道:“嬪妾何曾有那樣心思?福康適才對嬪妾講說她被樂成殿衆人冤枉,娘娘也不相信她。嬪妾與福康投緣,若貿然送她回來,只怕福康心寒,一併連誰也不信了。以後再有這樣的事時,咱們又去哪裡找她回來?二則,若娘娘見了福康一時氣惱,又責罰起她來如何是好?嬪妾兩頭爲難,所以才知而不言……”
採茵勸慰寧妃道:“娘娘不看別的,公主在氣頭上奔出去只投靠寶婕妤,也可見寶婕妤娘娘素日爲人了。眼下得知公主行蹤才最要緊,奴婢這就遣人接公主回來。”
想是採茵在寧妃心裡是個穩重妥當的,此刻她幾句話一說,寧妃神色也和緩了些:“本宮也知道妹妹是個好脾性的人,只不該一味順着福康胡鬧,早該遣人來回了。”
我原本也不擔心她會真的因爲福康和我置氣,此時含笑道:“嬪妾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只是福康那倔脾氣娘娘比嬪妾清楚的多,平日還像個小老虎似的呢,這次受了大委屈,誰敢惹她?”
寧妃心中大石落了地,舒了口氣道:“後宮波紜詭譎,本宮確實不敢輕易讓福康接觸宮中衆人,這孩子多災多難,難得妹妹與她投緣,今後還望妹妹將福康當做自己的孩子一樣,本宮有考慮不到的地方,還望妹妹多多費心!”
我正要回話,卻聽有人來報:“皇上駕到!”
寧妃和我面面相覷,也不知道是誰怕事多嘴稟報了蕭琮。均自屈膝見禮,蕭琮風風火火進來,見我也在,順手一邊一個將我和寧妃拉起,旋即問寧妃道:“福康找到了沒有?”
寧妃點頭道:“福康和嬪妾賭氣,跑去寶婕妤宮裡藏起來,妹妹這會正過來告訴嬪妾呢。”
蕭琮鬆了一口氣道:“纔剛有人來報說福康跑丟了,直急的朕連摺子也看不進去。朕看着這孩子素日裡倒文靜,今天怎麼跟野馬似的,朕見你平日裡多閒着,也該好好管管她!”
寧妃臉頰飛起紅暈,忍耐道:“皇上說的是,是嬪妾疏於管教。”
蕭琮不理會,轉了臉又訓斥我道:“大冷天的不拘派誰來說一聲就是了,你剛生了孩子還沒滿月,整日東奔西跑的像什麼話?聽說前兒個還去長亭所了?膽子倒不小!”
我聽得他言語中的怒氣,不知道又在哪裡吃了火藥,不覺仰了頭看他。
蕭琮越發揪緊了眉毛,俊秀的臉頰帶着怒氣:“事事都有你,哪裡熱鬧你就往哪裡鑽,也不顧及自己的身份!”
他何曾在外人面前對我疾言厲色過,此時一通呵斥,直讓我有些莫名其妙暈頭轉向起來,寧妃自身難保,也不敢相勸。
蕭琮見我愣愣的,又道:“還杵着幹什麼?”
我反應過來,低聲道:“皇上有什麼吩咐?要嬪妾去哪裡?”
蕭琮冷道:“這話問的真是蹊蹺,去哪裡?你說去哪裡?曲臺殿是你的寢宮?”
面紅耳赤,一汪眼淚倏然涌起在眼眶裡,我極力忍住,屈膝一福,卻覺得膝蓋痠軟乏力,幾乎站不起來。嫣尋忙上來扶了我,主僕二人怏怏回返。
半道上嫣尋勸我:“娘娘別傷心,皇上向來對娘娘疼愛有加,今日或是朝堂上有煩心的事,兼之福康公主和小皇子的事着實讓人上火,所以纔對娘娘說了重話,終究還是爲娘娘好的,娘娘沒見連寧妃也被訓斥了?可見皇上不是單單對娘娘發火的。”
我不言聲,忍了又忍,隨着肩鑾輕微的搖晃,幾滴清淚還是浸到了膝蓋上的純狐毛護膝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