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看這個花色的香囊可中意?”
魏夜來的聲音喚回了我飄散的神思,她在我的庇護下如今已晉身典衣,此刻正捧着一盒的精緻香囊笑吟吟的看着我。
摘星殿一別,又是兩日。他並沒有來,也沒有遣人傳話。
我的脣角漫起一抹疏離的笑意:媜兒俏麗,汪若琴甜美,郭貴人嬌弱,陶綵女溫順,加之皇后三妃在側,陸充華姜嬪隨侍,他分身無術也不奇怪。我究竟算什麼呢,在劉娉眼裡我是最刺眼的眼中釘,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終究並沒有得到安穩和寧的生活和愛情。
有笑聲傳來,我揚眉看去,雲意蹁躚而至。
“我來的可是不湊巧了,妹妹殿中又領了什麼好東西?我這一來倒像是巴巴的討東西來了似的!”
我要起身迎她,卻不防她三兩步上前將我按住。
她只掃了我一眼便收斂了笑,蹙眉道:“好好的怎麼又愁容滿面的?思慮太過於孩子無益,我說過你多少次,莫非你就一點聽不進去?”
我強笑着扭過臉去:“哪裡愁容滿面了,不過是沒笑罷了。”
雲意掰過我的下巴,正視我道:“敲瞧,眼睛都紅通通的還跟我犟。我看你是長日未照鏡子,睜眼說瞎話,沒得打嘴!”
她也不比我大多少,偶爾也衝動憤世,卻總是在細微處對我關愛有加,像我的一隻手,一隻眼睛,糾正着我每一次漫不經心可能帶來的傷害。
郭鳶賜死後她當時忍住未發作,過後卻曾憤怒的質問我:即便郭鳶該死,我爲何如此狠心要用孩子做餌?
當時憤怒的表情歷歷在目,雲意不計較自己的得失晉位,忘記了後背上大片蔓延的淤青,她只恨我爲什麼要牽扯上腹中無辜的胎兒。我費了多少的脣舌才撫平她的暴怒與氣憤,卻不得不答應她,從此以後絕不會再用孩子做爲與人暗鬥的籌碼。
我勉強笑着,她忽然記起什麼,摒退了身邊的宮人,附耳道:“我聽人說,汪若琴近來常去飛寰殿……”
我皺眉道:“她因爲郭鳶的事在劉娉面前是不中用了,如今劉娉未倒,她的處境堪憂,若想平安度日,勢必要找一個新的靠山。”
雲意冷笑:“正是呢,她倆原就是親戚,如今更是水乳/交融了。裴媜新寵,皇上疼她的不得了,我看那樣子反有越過你的勢頭,汪若琴眼睛倒還不瞎!”
我憶起媜兒在眼前炫耀那塊腰牌的樣子,蕭琮真不知道是何等寵愛她,心頭漫上一股難言的疼痛。嫣尋察言觀色道:“這些新做好的香囊是皇上令司服局送來的,別的娘娘都還沒有,沈芳儀幫着挑一挑什麼花色形狀的最適合娘娘。”
雲意見我鬱郁,驚覺失言,忙換了神色溫和道:“妹妹如今有孕不能侍寢,皇上雖然宿在別處,終究對你還是不同。別說凡是這些東西先送來你這裡,便連前兒個還說等你誕下帝裔便遷去主宮正殿,可見這份榮寵別人是比不上的。”
我心知她是安慰我,脣角淡淡噙上一絲笑,不同?有什麼不同?蕭琮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各種美貌伶俐的女子,擅於逢迎者有之,機敏善辯者有之,嫺熟端莊者有之,我深陷其中,早就不是最新鮮的那一個了。
臉被雲意輕柔撫上:“妹妹,你愛他,是嗎?”
我一擡頭,銅鏡裡印出我的樣子,花團錦簇的衣飾堆疊,一襲淺色挖雲金絲調繡華衣,難掩女子臉龐上流露出的失意與寥落。
雲意見我不答,低低道:“你愛他,所以你見他寵愛裴媜,纔會那麼寥落。你見他撫慰郭芸,纔會心酸落淚……你只告訴我,是也不是?”
她的聲音像根翠羽,在我喉頭反覆撩撥,我微微低首,一滴淚倏然落在手臂上,瞬間被華衣吸噬。
“妹妹……”雲意欲言又止,“自古無情帝王家,妹妹是閒雲野鶴一般的人,既然進了宮苑,自然要想開,何必自苦?”
我擠出笑來:“姐姐說笑了,我何曾苦來着?皇上寵誰不寵誰,皇后三妃尚未多嘴,何容我這小小的婕妤置喙?”
雲意嘆息:“你何必跟我撒謊,難道你越發連我也信不過了?”
我有淚在睫:“不是我信不過姐姐,便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難過。他對我好,我便想對他好,可是有這麼多人和我爭着搶着對他好,我又算得了什麼?有時候我想,既然這樣的煩惱,不如走了的乾淨!實話對姐姐說,我原本不是東秦的人,我是南方人……”
雲意一把捂了我的嘴,倉惶的四下裡看看,左右宮人都離的較遠,這才鬆了口氣道:“冤家,快別胡說!我打小和你一起廝混,難道我不清楚?什麼南方人,南粵正造反呢,你便和皇上賭氣也不敢說這種話,作死不選好時候!”
我拉下她的手:“姐姐,其實我並不是裴婉……”
雲意沉了臉道:“再胡說我可走了,管你是哪裡的!管你是誰!”
我止了話,唯有苦笑。
雲意不忍,又緩和道:“妹妹往日煉丹製藥,日夜想着飛昇,差點把命都丟了。我原說你改了,怎麼好好的又撒癔症?妹妹想一想,你懷着身孕,皇上對你又疼愛,有多少人眼紅,又有多少人黑了心肝想害你?如今你不說步步小心,反倒自己信口開河起來,要我說你什麼好?”
她向來對我像親姐姐一樣,即便話語重了些也都是真心爲我好。我喟然道:“是我太任性了,姐姐教訓的是,飛昇只說原是無稽之談,是我暈了頭。”
正兩相欷歔時,錦心冒冒失失跑進來回道:“不好了,小姐快去看看,五小姐跟裕妃娘娘在龍首湖畔吵起來了!”
雲意登時立身道:“慌什麼?別亂了規矩,慢慢說!”
錦心比手畫腳的說了一通,我和雲意才聽出點意思來:媜兒在龍首湖泛舟,恰逢裕妃,兩艘香舟相遇,媜兒的船在前,裕妃在後。按說媜兒位份低微,應當喝令船工減速讓裕妃先行,可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單不慢下來,反而幾次超到前面,絲毫不肯相讓。裕妃是個急脾氣的人,停船靠岸時便喝住媜兒訓斥了幾句。
我瞭解媜兒的性子,約莫又是不陰不陽的損了裕妃,裕妃一急眼,這才爭鬧起來。我略思忖,裕妃雖然心眼不壞,畢竟也是三妃之一,若是媜兒太過放肆,只怕裕妃急起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媜兒便要吃虧。
雲意拉住我道:“你急什麼?裴媜那蹄子不受點教訓怎麼知道天高地厚?你不方便出面,就讓裕妃娘娘替你教導教導她,何樂而不爲?”
我還是覺得不妥:“姐姐別說笑了,媜兒年幼,頂撞裕妃這罪名可大可小,她是父親的心頭肉,萬一有個好歹,我也於心不忍!”
一行人緊趕慢趕到了龍首湖,遠遠便見着裕妃面前有人跪着。走近一看,還真是熱鬧。
不光裕妃與媜兒在,簇擁在旁的還有汪若琴,陸充華,陶綵女。
我與雲意上前請安,我賠笑道:“不知道裴充衣如何頂撞了裕妃娘娘,讓娘娘這麼大的火氣?”
裕妃回頭見是我,當下冷笑道:“寶婕妤來的正好,本宮沒能耐管教你的妹妹,還是由寶婕妤你親自管管得好!”
我忙溫聲道:“裕妃娘娘息怒,娘娘德行出衆,六宮無人不服,嬪妾何敢在娘娘面前管教他人?只是裴充衣年紀輕,說話行事未免輕浮了些,並非有意頂撞娘娘,娘娘大人大量,何必和她計較?沒得氣壞了身子。”
媜兒聽見這話,略擡了頭看我,裕妃怒道:“本宮罰你跪着,莫非你不服氣?你橫着眼睛這是看誰呢?”
媜兒嘴角扯起一抹冷笑:“適才娘娘罰嬪妾跪着,也並沒有說連眼睛也拘住了不許動,這會子怪起來,嬪妾不勝惶恐呢。”
裕妃看着我道:“寶婕妤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好妹妹,她就是這麼跟本宮說話的!本宮敬你們姐妹是裴家的女兒,你們就這樣回報本宮?”
陶綵女臉上泛起惶惶的怯懦:“裕妃娘娘,您快消消氣吧,萬一皇上來了見到您責備兩位裴娘娘,只怕……”
“本宮怕什麼?本宮不信皇上寵她們,一併連宮規國法都不管了?”
裕妃說話嘎嘣脆,又快又直,我腦中嗡嗡響,這事本與我不相干,何時她又滿口“她們、你們”的?
雲意見我無故被牽扯進去,低聲道:“寶婕妤的爲人娘娘是知道的,不光對幾位娘娘恭敬有加,對咱們這些位份低的也時常照拂。裴充衣雖然與寶婕妤是姐妹,但不住在一起,哪有妹妹跟人起紛爭,姐姐千里傳音便能知道的?若是知道了,也必定會攔着裴充衣,不許她胡來……”
裕妃聽她如是說,臉上稍有霽色。汪若琴卻又淡淡道:“沈芳儀,依嬪妾看,你和寶婕妤纔像是一對親姐妹,誰說她兩句你都要護着,裴充衣反而顯得疏遠了。”
姜嬪嗤道:“那是自然,汪寶林也不想想若不處處討好寶婕妤,芳儀這個位置是怎麼晉的?”
她們幾人擠眉弄眼的低聲竊笑,我心頭無名火起,詆譭我可以,侮辱雲意就不行!
“芳儀這個位置怎麼晉的,各位心裡不清楚嗎?沈芳儀爲了保全嬪妾與帝裔無損,用一己肉身充當布墊,皇上親口封姐姐爲芳儀以示嘉勵。各位姐姐妹妹笑的這麼別有意味,莫非質疑皇上處事不公?或者當時換做你們,在場哪位捨得冒着白滑玉背留疤的危險?”
我朗聲說話,眼鋒凌厲環視衆人,姜嬪的笑容噎在嗓子裡,陶綵女臉上也訕訕的,唯有汪若琴平靜道:“婕妤娘娘不要動怒,姐姐們也是無心。現下裕妃娘娘與裴充衣的事纔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