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公主並沒有爲難自己的堂弟,她當然明白朱祁銘是爲了維護她的名聲,這才用非常手段及時堵住了薛桓的嘴。
“你去皇上那裡回話。”常德公主扭扭捏捏道。
朱祁銘撇撇嘴,“就怕你與他八字不合。”
“胡說!都測過八字了。”常德公主作狀又想伸手抓朱祁銘的耳朵。
“行行行,你可別後悔。”朱祁銘硬着頭皮應承了下來。
這樣的事還輪不到朱祁銘出頭,於是,朱祁銘迅速找來郕王商議此事。
儘管郕王與朱祁銘都對薛桓觀感不佳,但事關常德公主的終身大事,二人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來,只能屈從於常德公主的心意,一番商議之後,由郕王前去回稟皇上。
出人意料的是,皇上並未傳召薛桓,而是命薛桓等三人回家候命。
一連兩天,常德公主都在竹雨軒閉門不出,焦急地等待皇上那邊的消息,朱祁銘時常被她叫到竹雨軒問話。
偏偏薛桓果真是個情種,回家後見恩旨遲遲未下,便“爲伊消得人憔悴”,兩天後竟病倒了。這一消息很快傳入了竹雨軒,常德公主聞訊後茶飯不思。
想皇上絕對沒有爲難自己親姊的道理,遴選駙馬都尉一事落到這樣的地步,肯定與前朝那邊的反對聲浪有莫大的干係,而這個時候紫禁城裡的人都不便貿然出面說話,連太皇太后也只能置身事外。朱祁銘隱隱覺得皇上似乎面臨着一次艱難的抉擇。
到了第三日,終於有天子的近侍內臣來到竹雨軒,而且來人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金英!
一見金英,常德公主臉上浮起滿滿的期待之色,可令她失望的是,金英是來找朱祁銘的。
“越王殿下,皇上傳殿下去雍肅殿。”金英望一眼常德公主,看似漫不經心地道:“唉,內閣好幾位學士年邁,料今明兩年就會陸續致仕,司禮監與內閣往來頻繁,這兩年灑家等人恐怕會諸事不順手嘍。”
學士年邁致仕?朱祁銘品味着金英的語意,一時間腦洞大開,努力分辨此事與遴選駙馬都尉一事究竟有何干系。沉思中茫然看了常德公主一眼,就見常德公主緩緩站起身來,巴巴地看着他,幾番欲言又止。
“常德公主,你便靜待佳音吧。”
丟下這番安慰的話,朱祁銘出了竹雨軒,直奔雍肅殿。
一進雍肅殿,就見皇上離座來到他身邊,阻止他施禮。
“三弟,皇姊還好吧?”
朱祁銘本想說些場面話應付一番,不料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大實話:“不太好。”
“朕賜百官十日之假,可朝中重臣還是閒不住,一撥又一撥地前來勸諫,說薛桓家世顯赫,冊封薛桓爲駙馬都尉有違
制之嫌,且此舉於順德公主不公,將招致物議沸騰。哼,對紫禁城裡的事,他們不願插手時便說是朕的家事,想插手了又說天子無家事,真是人嘴兩張皮!”
對朱祁銘而言,此刻妄議朝政可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但一想到臨別時常德公主巴巴的眼神,他就拋開了那份本能的顧忌。“陛下,醉翁之意不在酒。”
皇上一怔,旋即凝目而思,“你是說有人衝着朕的大婚一事在借題發揮?”
“恐怕是如此。以往百官從未在這等事上多嘴,如今大費口舌,無非是想讓百官干預天子家事變成慣例,等到陛下大婚成議之時,他們便有話說了。”
皇上沉吟片刻,揮退了殿中僅有的一名內侍。“依制,朕宜十六歲大婚,明年朕十五歲,提前大婚,百官自然有話可說。可是,朕若決意要提前大婚呢?”
“陛下的大婚是大明開國七十餘年來首次皇帝迎娶皇后,天下人無不翹首以待隆重的盛典。既然陛下不理會百官的勸諫,百官便有了使性子的藉口,有些人便可託病缺席大婚儀典,若如此,必將招致真正的物議沸騰!”
“你是說楊士奇、楊榮二人?”皇上眼中有分焦灼,“不錯,二楊缺席大婚儀典,必致非議四起,會有人說朕爲了提前親政,不惜讓勞苦功高的輔佐大臣受委屈!”
皇上回到御臺上入座,神色略顯沮喪,“楊士奇已不問朝政,而楊榮一再請求致仕,被朕挽留,看樣子也將步楊士奇的後塵。朕已在親政,只是缺個名分而已,他二人爲何還對朕名義上的親政一事如此上心?”
“名不正則言不順,陛下一日不大婚,便一日不獲親政的名分。臣聽說明年有數位內閣閣臣即將致仕,在陛下親政之前,閣臣的新老交替決於輔佐大臣,而陛下親政之後,新的閣臣雖由朝中重臣廷推,但用與不用則取決於陛下。”
皇上霍然起身,默然良久後頹然落座,“如此說來,朕要委屈皇姊了?”
“請陛下明察!即便讓常德公主受了委屈,明年陛下大婚成議時,百官依然會有話說,故而如今的妥協毫無意義。”
但聞嘩的一聲,皇上將御案上的奏本一把推落到地上,“朕遲一年大婚好了,等輔佐大臣勸朕大婚!等他們勸朕親政!”
朱祁銘上前一一拾起奏本,恭恭敬敬地放回御案。
皇上再次離座來到朱祁銘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三弟,你訓練的護衛軍何時能成行?朕知道,許多人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話,但朕看好你!”
皇上此言不假,的確有不少人在等着看笑話,否則文武重臣就不會那麼輕易地默許一個親王出征了。不過,皇上的看好恐怕源自於少年天子對一場勝利的極度渴望,那絕對
不是建立在廟算基礎上的真正看好。
想文武重臣也只是不出言反對而已,真正爲一個親王出征大開方便之門的終歸是皇上,一場勝利可大大提高皇上親政的說服力,這樣的願景自然值得看好。可是,皇上還是心急了,萬一出戰不利怎麼辦?
皇上可以不考慮出戰的後果,而朱祁銘卻不得不爲此承受巨大的壓力,因爲皇上的看好等同於要朱祁銘只許勝不許敗,毫無迴旋餘地可言!
“臣盡力而爲,尚需訓練半年,今年入秋後便可出戰,那時正值韃賊入寇的頻發期。”
“還需半年之久?”皇上鬆了手,在殿中踱起步來。“三弟,你說,朕若派大軍進剿,勝算豈非更大?”
大軍進剿?就算皇上能夠力排衆議,派得動大軍,那又如何?京軍是一幫太平軍,根本就不善野戰!而且,派京軍進剿的政治後果極大,一旦戰而不利,天子親政的預定進程恐怕就要延後了!
由朱祁銘這個親王出征則不同,勝了可歸之於天子聖明,敗了可歸之於越王年少無知,一幫護衛軍而已,雖敗,卻無損於京軍的威名,甚至連損兵折將的說辭都顯得十分牽強,故而很難落人口實。
當然,這樣的話不可明着說出口,朱祁銘要尋找委婉的理由。“陛下,派大軍進剿固然是好,但韃賊何時何地入寇難以預測,設伏恐怕難以如願。”
皇上點點頭,“茫茫北境,何處設伏?何時設伏?嗯,設伏之計難以奏效。”
“還有一計,那便是派大軍隱伏於邊境一帶,待韃賊入寇後,斷其歸路。”
皇上搖搖頭,“韃賊的行蹤飄忽不定,在何時何地入寇,於何時何地迴歸,此事難以掌控,何況等到韃賊劫掠得手後,無數百姓恐怕已是肝腦塗地,此計不足取!”
“陛下聖明。既不能設伏,也難以斷其歸路,派大軍進剿又有何益?兵不貴多,有一支行動迅捷的騎兵相機而動,靈活截擊韃賊,如此勝算最大。”
皇上凝視朱祁銘片刻,“聽說你只挑選了八百護衛軍,這點人馬真的夠用麼?”
朱祁銘很想說夠用,但本能驅使着他做了複雜的揣測,“兵員稍顯不足,還請陛下精選數百親軍與越府護衛軍一同訓練,此外,既然要出征,越府護衛軍的身份便與以往不同,照例需派駐監軍太監。”
“嗯,是該充實兵員,至於派駐監軍太監一事嘛,做個樣子即可,朕會吩咐下去,不讓任何人妨礙到你。”皇上略一停頓,輕輕嘆了口氣,“朕意已決,朕後年大婚,你去告訴皇姊,叫她不用擔心,朕即刻傳輔佐大臣商議,朕退一步,想必輔佐大臣不會再糾纏皇姊的事,若如此,朕便下旨冊封薛桓爲駙馬都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