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近水樓臺

朱祁銘淡然望着霓娘,心中想着雲娘,一番比較之後,發覺二人神態極爲相似,而氣質卻大爲不同。霓娘更顯嬌媚,並無雲娘身上隱隱透出的霸氣。

莫非她們是一路人?朱祁銘心中的疑惑在臉上露出了三分。

霓娘卻是神態自若,捧起一盞酒,輕輕置於竹渠之上,手離盞時悄悄做了個牽引動作。

順着緩緩的水流,吃水六分的酒盞晃晃悠悠而下,漸漸漂向竹渠外側,如精準計算過一般,恰好在朱祁銘正前方靠邊停下。

“恭喜公子拔得頭籌,願公子長樂未央!”

“長樂未央”是古人最常用的吉語之一,相當於現代祝福語“永遠快樂”。此刻在曲水流觴的遊戲中,這一吉語自佳人口中娓娓道來,頗爲應景。

往昔身處王府時的宴樂場景悄然浮現於腦海之中,絲絲感觸爬上心頭,掩住了那道揮之不去的疑惑。

朱祁銘欣然取盞,望着盞中金黃色的液體,激賞的眼色中透着些許的感概。

女兒紅屬黃酒,黃酒是世界上四大釀造酒(白酒、黃酒、葡萄酒、啤酒)中唯一源於中國,且爲中國所獨有的酒類。明代紹興黃酒馳名天下,並遠銷海外。

誠如霓娘所言,年少者淺嘗黃酒未嘗不可,故而朱祁銘頗爲爽快地舉盞一飲而盡,頓時,女兒紅醇厚、柔和的口感在舌尖綻放,令他回味悠長。

一道嬌笑聲輕如泉淌,縈繞於案邊,比黃鸝的嬌鳴還要動聽。笑聲未止,霓娘又置盞於水上,離盞時,手指在水面上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線。

盛酒三分的酒盞再次神奇地停於朱祁銘身前,隨輕波緩緩晃動,分明帶着分挑逗的意味。

“恭喜公子好運連連,願公子······長毋相忘。”

“長毋相忘”是古人常用的另一道吉語,常被用於親朋好友敘舊、送別等場合。可是,霓娘與朱祁銘非親非故,年齡又只比朱祁銘長八歲左右,稱長輩過於勉強,於是,這道吉語的歧義就在此刻無形地凸顯了出來,空氣中隨之瀰漫起淡淡的曖昧氣氛。

霓娘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擇言失當,當即臉色微紅,神情略顯尷尬。而朱祁銘則渾然不覺,翛然取盞在手,再次一飲而盡。

“你叫雲娘?”朱祁銘故意張冠李戴,臉上卻掛着幾分天真。

霓娘目光一滯,靈動的雙手出現了片刻的停頓,隨即莞爾一笑,“看來公子不勝酒力,兩盞酒下肚,便忘了方纔的見聞。”

有錦衣衛相護,朱祁銘不再像當初遇見雲娘時那麼慌張,從容之中,淡然一笑,“方纔只顧着吃酒,竟然走神了。對對對,霓娘。不過,這世上想必還有一個雲娘,雲在霓前,能合成一詞,雲霓可解爲美豔的彩虹,亦可解作奸佞之人,一詞可以二解,正如一人可有兩面一般,有趣。”

“公子年少,心機卻勝於成人,霓娘也是有幸,一個年少公子竟有這番談吐,當真令人眼界大開!”

霓娘話說得從容,手上的小動作卻不見了,連續三盞酒入渠,全是自然漂流而下,巧得很,三盞酒都先後停在了

霓娘身前。

數盞酒下肚,霓孃的臉色變得更加豔麗了。“唐代李紳有‘山擁翠屏朝玉帛,穴通金闕架雲霓’的詩句,此詩中‘雲霓’指的是橋,與人方便的橋。”她將一碟菜餚送至朱祁銘身前,轉手再去斟酒,“橋慣於行善,將人送達彼岸,功莫大焉!”

莫非她婉言承認與雲娘是一路人?她在暗示什麼呢?

對霓娘話裡的潛臺詞,朱祁銘當然心知肚明,在守衛森嚴的膳房中,這樣的潛臺詞顯得十分突兀,絕非僅示意“施以援手”那麼簡單,似乎還有更深的含義。

沉吟良久,想起錦雲閣運箭鏃至境外的往事,朱祁銘幽然道:“那得看橋架在何處了,若在長城上架座橋,那可是罪莫大焉了。”

霓娘凝思片刻,臉上漸漸浮起驚喜之色,“看來真找對人了。公子說世上有個雲娘就有個雲娘吧,在保安州,雲娘、霓娘是公子最該信賴之人。”

這算是坦承身份麼?看來,霓娘肯定與雲娘是一路人,且自雲娘那裡得知了自己的行蹤與可疑之處,否則,她不會如此試探,也不會有“真找對人了”一說!

想到錦雲閣與瓦剌人的暗中交往,朱祁銘便對霓娘傳達的善意加以悉數屏蔽,暗道:信錦雲閣?開什麼玩笑!

霓娘仍在旁敲側擊:“殿······公子或許與世人一樣,恨透了瓦剌人。兩個多月前韃賊大舉入寇,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瓦剌所爲,但朝廷不怎麼看。朝中將此事怪在韃靼頭上,就在三月底,行在兵部尚書王驥與都督任禮、蔣貴率大軍進剿韃靼殘部,執其左、右丞,韃靼汗阿臺已陷入絕境。”

霓娘口中“行在兵部”中的“行在”二字大有來歷。宣德皇帝對南京有特殊的感情,當初議定了遷都南京一事,未及成行便已聖體違和,遷都一事被擱置了下來,所以,原先準備隨宣德皇帝南遷的六部在名稱之前加上了“行在”二字,如行在兵部、行在工部等。如今南遷之事被無限期擱置了,但“行在”二字還是沿襲了下來,數年後方取消。

朱祁銘聞言倍感震驚。毫無疑問,大明在步北宋的後塵,就像當年大宋對金一樣,大明對瓦剌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見韃靼已是日薄西山,便欺弱畏強,拿大明的人力物力替瓦剌打開擴張空間,並一步一步地將韃靼殘部推入瓦剌的懷抱,如此荒唐的決策,竟然出自飽學之士雲集的廟堂之上!

以史爲鑑似乎永遠都是一句空話!與洪武、永樂時期相比,正統年間各級官員的文化層次上了好幾個臺階,但其見識與智謀卻遠遜於前人,這是一個非常奇怪的歷史現象。

霓娘並無品史論今的閒心,見朱祁銘神情恍惚,又拋出了一道內幕消息:“整個北境都有瓦剌人窺伺、騷擾,巡撫陝西的行在工部侍郎羅汝敬將此事上奏給了朝廷,朝廷廷議的結果是:對瓦剌人要以禮相待。”

霓娘置盞入水,眼中浮起深意,“故而瓦剌是大明的友鄰,而非敵邦。”

緩緩漂流的酒盞突然向後傾斜,旋即沉入水中,而朱祁銘的心也在沉淪。

恥辱!

史有其固有的發展軌跡,總會在關鍵節點上出現驚人相似的一幕。妥協苟安是最舒服、穩妥的策略,最易成爲廟堂上的首選,大宋如此,大明亦如此。

就在這一刻,朱祁銘似乎明白了皇祖母的良苦用心,並在內心深處開始直面未來的使命:大明須避免重蹈宋之覆轍!

篤定此意後,朱祁銘把心思重新放到霓娘身上。霓娘透露出來的朝中大事,恐怕連方正都不知情,而錦雲閣卻能瞭如指掌,錦雲閣有此能耐,他們倚仗的一定是近水的樓臺!

“錦雲閣替人搭橋,肯定是有價錢要談的。”此刻,朱祁銘對錦雲閣的興趣,抵得上雲娘、霓娘對他的興趣了,便以霓娘方纔的“橋論”作引,想探出更多的內情。

“錦雲閣的財路極易遇上麻煩,霓孃的幾個姐妹命如浮萍,無所依託,說不定哪天就成了棄子,做了替罪羊,還會累及家人。要是有貴人相護就好嘍,譬如,像衛王那樣的人,稍稍使點力,霓娘又何愁朝不保夕!霓娘如今做件善事,結個善緣,指不定日後會收到意外的回報。”霓娘似乎不願再僞裝下去了,語氣中帶着分真誠,也夾雜着一絲傷感。

原來如此!朱祁銘心中頓悟。也是,錦雲閣的後臺看似可以通天,一旦錦雲閣東窗事發,其拋出的替罪羊或許只有親王能救。

而霓娘她們無緣結識堂堂親王,如今身在北境,若巧遇的“公子”正好是個王子,並順手救下,那就給越府、衛府留下了莫大的恩情,日後自然就能成爲兩家王府的座上賓。

這是一筆回報極其豐厚的投資!

不過,這樣的說辭仍不足以爲信。況且,她明知本座有錦衣衛相護,又何必多此一舉?難道霓娘懷疑錦衣衛的能力?

凝思片刻,朱祁銘動了找方正查問錦雲閣內情的念頭。

“你與方大人交情頗深?”

霓娘瞟一眼門外,淡然道:“多年的交情了,要不然,霓娘如何能前來伺候公子?多虧了方大人相容,霓娘總算清楚了公子的底細。不過,人心隔肚皮,交情也是面上的交情。方大人離京兩載有餘,如今變得有些讓人琢磨不透了。”

這是何意?朱祁銘心中一驚,莫非方正與霓娘,或者說錦衣衛與錦雲閣頗有瓜葛,但又保持着距離?

見朱祁銘神色淡然,霓娘急道:“錦衣衛果真保得了公子的周全?公子······”

這時,方正快步走了進來,從容中帶着幾分焦急。

“公子,附近有陌生人窺伺,行跡十分可疑,錦衣衛需入內近侍,以防不測。”

朱祁銘略感詫異,遇到警訊,調動人手在外圍上幾圈警戒就是了,何必入內近侍!自己與霓娘正談到緊要處,錦雲閣的秘密說不定會露出一二分,此刻被錦衣衛不經意攪了局,十分可惜。且曲水流觴的遊戲還算有趣,如此草草收場,實在是掃興!

隨着一隊錦衣衛的到來,霓娘被請出了膳房,途中她回眸一望,神秘的目光似觸動了朱祁銘的某根神經。

他的心隱隱動了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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