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如同魔鬼般的想法驅使着他一次又一次咬着牙下令將士對城池發動進攻,然後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就像擊打一個失去力氣,搖搖欲墜的巨人。
安世賢在賭,每次都在賭,這麼多年,他賭過很多次,跟從秦文,搏下莽原城的基業,一路走來,這數十年的功夫,他賭贏了很多次,看着城頭上淡然的南宮制怒,安世賢眼中閃爍着不確定與懷疑,也許,下一拳就能擊倒他,下一刻,自己已經在塵關城中……
一次又一次,巨人還沒倒,安世賢的手已開始疼了……
對方守得很頑強,南宮制怒不愧是南獄第一名將,攻伐之道,深得用兵之道。他善於利用城中一切能利用的人力和物力,桐油用盡,他便收集老百姓家中做飯的菜油,滾木擂石用盡,他便拆內城牆的箭樓和青石用來防守……
這真是個可怕的敵人,南宮制怒的眼睛紅了。
“來人!再給我衝一次!這次給我上去一萬人。四面圍城,不分主攻次攻,全部都給我上!”
太陽快出來了,塵關必須要早點拿下拿下,否則功虧一簣,他需要時間,或者說,秦天昭需要時間,他們的機會並不多!
安世賢暗暗攥緊了拳頭,他的身子已開始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畏懼。
葉十七嗓子沙啞,已然說不出一句話來,他渾身是血,有自己的,有塵關兵士的,甚至還有他們莽原兵士,他自己麾下人馬的鮮血。
塵關城牆上,南宮制怒滿身傷痕和血污,可他仍像支標槍一般,筆直的站在城頭,眺望遠處又在蠢蠢欲動的敵軍陣型。扯了扯嘴角,南宮制怒臉上滿是輕蔑和無畏。
“他們很快又要攻城了,這次勢頭可不小,弟兄們,打起精神來,給我殺,盡力殺,殺光他們……”南宮制怒的聲音由小變大,彷彿在自言自語,一瞬間,又如同咆哮一般。
城頭之上,躺下無數具屍體,他們都是漢人,很多是莽原的人馬,還有不少,是柳伐一路從南獄帶過來的,他們從蠻子手中逃生,殺了無數敵人,保衛了自己的家園,卻又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聽到南宮制怒的話,衆人眼中又升起陣陣火光,他們恨,這恨,如同滔滔江水,爲什麼,爲什麼要內訌,沒有人回答他們,他們將會用手,殺出一條血路出來。
“殺!”
震天的喊殺聲從城頭上響起,一杆碩大的旗杆從城頭上迎風招展,每一刻,它似乎都要倒下,都要折斷,但是它始終屹立不倒!
蔣百宴也是滿身血污,聞言笑道:“攻就攻,咱們守住便是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一羣烏合之衆,烏合之衆!”
他的語氣如同招待個朋友來家裡吃飯一樣輕鬆。可城頭的任何人都明白,大家其實很不輕鬆。包括當地駐軍在內,守城的所有士兵加起來不足千人了,而且其中一半都帶着或輕或重的傷。近千弱旅能做什麼?
他們還能再守一次城,然後在敵人的瘋狂進攻中,像一隻只飛蛾,壯烈的撲向火堆,化爲灰燼,最後他們將成爲南獄陣亡將士錄上的一個冰冷的名字。也許,南宮制怒還可以選擇抓捕城內的青壯百姓,逼他們拿起武器,充當士兵繼續守城。
可南宮制怒不願這麼做。軍人的職責是忠君報國,匡扶社稷,保護百姓。如果逼迫百姓拿起武器去參加戰鬥,那他所一直堅守着的信念還有什麼意義?
其次,這塵關之中,漢人百姓又有多少,即便是讓他們拿起武器,他們會心甘情願的爲了自己搏命嗎,他們臨陣反叛的可能都會有!
他是南宮制怒,他還要遵守他的諾言,琴素峰上,與柳伐的一番話,他始終不忘,不死醫的話,他也從來沒有忘過,或許這是他的宿命吧!
這座城池守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南宮制怒轉過身,靜靜的注視着身前表情木然的士兵袍澤,他眼中泛起幾分痛苦,他們還年輕,他們的生命如朝陽般旺盛,燦爛,如果沒有這場戰爭,他們也許會活到七八十歲,那時兒孫承歡膝前,他們則手撫着白鬍子,笑呵呵的講敘年輕時的戰鬥故事,也許還會稍稍吹幾句牛皮,說自己當時以一敵百,萬夫不當云云……可是今日,他們卻因爲某個人膨脹的野心,而死在這個無情的戰場上,以後的歲月無論是風起雲涌,還是平淡安詳,都與他們無關。
城下的大股敵軍正在繞城而行,他們的進攻意圖很明顯,四面攻城,勿分主次。南宮制怒開始急了,他真的急了,數十日的功夫,拿不下一座莽原城,他很不甘心,他麾下的兵馬更是不甘心。
葉十七冷冷的看着城頭上的南宮制怒,厭惡從來沒有從心中去除過,他討厭這個人,從一開始,他就討厭這樣的人!
南宮制怒看了一眼衆人,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麾下士兵現在的戰力,別說守四面城牆,就是一面都抵擋不了多久,激戰一整夜,他們的體力已經完全透支,有的甚至連武器都拿不穩,連他這個領兵的將軍都有些搖搖欲墜。
緩緩掃視衆人,南宮制怒的語氣仍如往常般堅定,不過這一次,他堅定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悲壯。
“兄弟們。莽原城的這羣賊子,他們,又要攻城了,讓我們再拿起武器,與他們拼一場,求仁得仁,求義存義,城池守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你們都是好樣的!”
“我南宮制怒不敢騙大家,援軍不會來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柳伐將軍來不及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調撥大軍趕來馳援。”
“兄弟多年,某也希望你們能夠好好活下去,個個都活到八十歲,……如果城破,不想死的兄弟便放下武器降了吧!我南宮制怒絕不相責……”
表情木然的士兵們終於露出了激動的神情,一張張滿是血污的年輕臉龐已漲成了豬肝色,如同被人在臉上抽了一耳光,屈辱,仇恨,不甘在這一刻,如同燎原的烽火一般。
“將軍!我寧死不降,我不會向這羣卑鄙無恥的小人投降,我寧願和他們戰到底,捨生取義!”
一名士兵眼眶含淚,高聲嘶吼出聲,眼中一片通紅,似乎流出了屈辱的淚水。
“對!我們寧死不降!”衆人如同一堆被火星點燃的乾柴,瞬間便燃起了沖天大火,他們怒喝着,舉着手中的長刀。
“我還能戰,我要殺了他們!”
一個士兵坐在箭垛後面,聽到南宮制怒的聲音,怒喝着,沙啞的聲音中滿是悲壯,他的一隻胳膊還在流血,一條腿已經齊膝而斷,面色蒼白,但是眼中卻閃爍着狼一樣的光芒。
“扶老子起來,老子殺光他們,老子還能殺人!”
那士兵掙扎着,卻站不起來,只是不斷的掙扎着,樣子頗爲滑稽,但是城頭之上沒有一個人想笑,所有人靜靜的看着他,眼中出神,發愣,心中卻是一片酸楚。
南宮制怒慢慢走過去,伸出了自己的雙手,那士兵身子一縮,只見南宮制怒眼中一片晶瑩透徹,隨即咬咬牙,一把抓住南宮制怒,強撐着站了起來。
“謝將軍!”
那士兵強擠出一絲笑意,心中又是忐忑,又是不安,更多的卻是激動。
南宮制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輕輕的拍了拍這兵士的肩,隨即輕聲道:“別叫我將軍,我比你們年紀稍長,作別之時,便叫我一聲大哥吧。今日這塵關城也許是吾等埋骨之所,且讓我們一戰!讓城下那些不忠不義的奸賊看看,什麼叫忠骨義腸,什麼叫視死如歸!”
“視死如歸,視死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