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沈秀才家一牆之隔住着一個二流子。
此人名叫沈成強,是沈家村及鄰近幾個村子人人喊打的角色。沈父沈母早些年均已過世,沒有了老人的約束,他又沒個兄弟姐妹幫襯,沈成強好吃懶做,終日不務正業,專行坑蒙拐騙之事。
這麼多年,靠着在東家偷幾個雞蛋、西家地裡薅幾把菜蔬抑或在鎮上行乞爲生。遇到青黃不接時,幾乎乞討不到什麼東西果腹,他也有的是法子:直接蹲守在酒樓附近,撿拾客人的殘羹冷炙度日。
是以到了這般年紀,仍然是老光棍一條。
沈秀才家出了個秀女,相當於山溝溝裡飛出了一隻金鳳凰,這事在浮山鎮幾乎無人不知,聽說官家還賞賜了不少銀子,沈成強便厚着臉皮前去乞討,心想着沈秀才和楊氏一向和善,自己怎麼都能討到一點吃的。
卻哪知,直接被拒絕了!
這倒也罷了,更重要的是沈成強和楊氏都是一副被人剜了心肝一般難受,聽到他口中恭喜之類的話時也十分憤怒,這讓沈成強不由得有了一絲怪怪的感覺。
這個沈秀才,莫不是書讀多了,成了傻子?
這十里八鄉的包括鎮上那些富戶,哪個不羨慕他?
可他倒好,倒像是死了親人一般哭喪着臉。
聞着不知道哪家傳來的飯菜香味,沈成強實在是睡不着,他已經整整一天沒吃東西了,餓得難受,想了想快速地翻身下牀,準備趁着夜色去哪家偷點吃的熬過去。
最好是能像上次那樣偷到一隻雞,拿到河邊烤着吃。
想到烤雞的滋味,沈成強的唾液不受控制地開始分泌。
只是,穿好衣裳的他還沒出門呢,剛走到院子裡,就聽到隔壁似乎有動靜,倒是嚇了他一跳。
可仔細一聽,聲音有些熟悉,那個該死的爲富不仁的書呆子沈秀才似乎在哭嚎?!
出了天大的喜事卻這般行爲,當真是怪異!
正要出門去偷雞不欲去管,卻斷斷續續地聽到沈秀才一邊哭一邊說話,說話都不利索。
這個狀態他最是明白,吃酒了唄。
“溪兒,我的溪兒啊,我的溪兒啊……”
“恩公啊恩公,你快睜開眼看看吧,這是個什麼世道啊!黑白顛倒,奸人當道賢人危!那個王……那個大王八就不是東西,昧着良心行事,卻還安然無恙坐在縣衙裡繼續害人!”
“老天無眼啊,要不然怎麼不直接下道雷劈死他!讓他不能繼續害人!老天無眼啊!”
“恩公,我對不住你啊!都怪我無能,拉不下臉繼續科考,一把年紀了還只是個秀才,保不住溪兒!我保不住溪兒,我對不住你啊!恩公!”
以爲夜深人靜四下無人,憋悶了多年又吃了酒的沈秀才在圍牆那邊哭得稀里嘩啦,肝腸寸斷,字字泣血,沈成強卻是越聽,眼睛就越亮。
這……他聽到什麼了?
沈秀才雖未指名道姓,無極縣姓王的也何其多,王姓畢竟是數一數二的大姓,但是,能夠坐在無極縣衙裡作威作福的卻只有現任縣令王籍民!
沈秀才居然敢罵他大王八,還說他是奸人,坐在縣衙裡頭殘害百姓,哈哈哈,倒是條漢子,居然敢這樣講,倒是給了自己一個天大的機會!
這位王姓縣令似乎知道自己名聲不夠好,民間對自己頗有微詞,因此,剛一上任就立了條規矩,敢亂議論他往大了說就是妄議朝廷,是對慕容琮不敬,甚至是對大楚不敬,說不定是他國派來的奸細,意欲破壞大楚穩定。
若是誰能及時舉報,覈實後一律賞銀二兩。
這簡直是天不絕他,沈秀才白日裡才拒絕了他,晚上就自動把把柄送上門,簡直是活該!
他當年那檔子事村裡人幾乎都知道,以爲自己是讀書人有讀書人的氣節,不肯給當時還是縣丞的王籍民“好處”,爲此還鬧到了下大獄的下場,自然是恨縣令大人的。
說他罵別人官府未必肯信,可說他罵王籍民,王籍民頭一個就會信!
這簡直是一定的!
此外,若是他沒猜錯的話,他口中的那個恩公應該就是朝廷欽犯、面上大公無私實則貪空了無極縣糧倉的前任縣令公儀忠!
是了,絕對是的,當初還是公儀忠判了他無罪將他從大牢中救了出來,甚至將秀才功名發還於他,這樣的恩德於沈秀才而言,自然稱得上一句恩公了。
只是,聽他這口氣,沈溪這身份怎麼也有點怪怪的?
想到這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沈成強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不過也不用怕,辱罵縣令大人,稱早就有定論的朝廷欽犯爲恩公,無論是哪一條罪名都夠他沈秀才喝幾壺的了。
當然,也夠自己喝幾壺的了!
想到或許明日就能拿到手的賞銀,沈成強也不覺得餓了,心情也好了,復又躺了回去休息,就等着明日一大早上縣裡去告狀,領取賞銀,胡吃海塞一番。
“樹文,樹德,去把你爹扶回屋……罷了,我自己去!”
自從沈秀才進了後院鎖上門在裡頭嚎啕大哭不停咒罵王籍民,楊氏便低頭不語,十分無奈。沈溪被花鳥使瞧上,她知道沈秀才肯定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吃些酒甚至哭鬧一回也是正常的。
只是,要哭在哪裡哭都可以,幹嘛要進後院啊!
還直接坐在地上……真是,也不怕犯忌諱!
爲了兩個兒子着想,楊氏壯着膽子敲開了後院的門,待沈秀才開門後,一把便將他拉出來,重新鎖上門,快速朝主屋走去,一刻都不想多待。
十二年了,她已經整整十二年沒再踏入這個院子!
“當家的,我知道溪兒被選上你心裡難受,可是再難受你也不該進這院子的,你明知道恩公他……就算是不怕忌諱,也該顧忌着自己的言行,須知隔牆有耳!”
覆水難收,那件事早已塵埃落定。十二年都忍了,都過了,還能什麼不能忍的呢!
“嗯,我知道錯了,今夜是我失態了,以後都不會了。”
人就是如此,以爲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放縱一回後便可安心,以後都不會再去做這樣的事了。可問題是,誰說人人都有這樣的運道的,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總有些人就像是毒蛇一般,一直隱藏在暗處,伺機而動。而只要你輕舉妄動,下場不言而喻。
沈溪趕到縣衙時恰好遇到王籍民出門辦事,雙方不可避免地打了個照面。教習嬤嬤帶着沈溪象徵性地朝王籍民行禮,王籍民應付性地點頭,卻不期一擡頭便瞧見了沈溪那張傾國傾城的臉,頓時呆愣住了。
這位秀女也太美了,比住在縣衙後院那些所有的都美!
原本按照朝廷規矩,縣衙早在開年之初就在後院另劈了一處修整出來供秀女們臨時居住,並單獨在牆上新開了兩道門供教養嬤嬤等人進出,一般來說等閒是遇不上的。
但這個王籍民色膽包天,一想到天下美人都住在自己隔壁便心癢難耐,又覺得這些秀女不過處於初選階段,根本沒有老百姓想的那般尊貴,須知按照朝廷規定,到了縣衙小住的這一個多月期間,是要進行各類禮儀姿態培訓的。
有那不合格的,抑或是花鳥使們一時看走眼的,又或者有什麼缺陷或者不足是採選時沒能發現的,是必須原地淘汰、不與錄用的。
一來二去吃透規矩,給了他鑽空子的機會。
以至於每每遇到秀女到縣衙報到,他不是要出門辦事就是要繞道走,總之,各種理由都找遍了,一段時日下來,整個無極縣現如今已經到位的秀女竟是幾乎被他看了個遍,夜半無人時便在心裡品評哪個嬌媚,哪個清純,哪個身姿婀娜……每每傾倒不已。
當然,他也不傻,重點確定了幾個自認爲有機可乘的,皆是民間秀女,一個官家秀女甚至是富戶人家的都沒有。
整個無極縣就數他最大,算是這裡的土皇帝。
哪怕屆時民間秀女不依鬧起來,他自有辦法搞定就是。
再說了,一個民間秀女而已,來這裡之前根本就沒見過世面,能夠入了他的眼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屆時他給點甜頭給對方嘗,再適當恐嚇一番,就沒有不從的。
這原是他對付小民的法子,多年來甚是有效,給了他無窮無盡的底氣和鼓勵。
而眼前這位秀女,倒是比他先前確定的下手對象都要美,讓他心動無比。只是,卻也疑點重重,衣飾雖然寒酸了些,但氣質卻是極好的,實在是讓人迷惑。
官家肯定不是,就是一時無法判斷是來自民間還是富戶。
沈溪卻是不知道自己的容貌驚豔到了這位色膽包天的王縣令,悠然淡定地跟着教習嬤嬤到了住的地方。
這處雖然小了些,不過四四方方的一處院子,一眼望到頭,但勝在茂樹修竹,奇花異卉,假山魚池,亭臺舞榭一應俱全,連屋檐下都有彩繪,看着倒是十分精緻,一看便是下了番功夫準備的。
因爲蔡公公和劉嬤嬤還在抓住最後的時間繼續採選,所以屋子自然還未住滿。不知道是沈溪運道好還是事先就安排好了,她住的那屋子現下還是空着的,暫時沒有室友。
“你就住這屋吧,牀你可以自己選。也許明日,也許後日,大概就會有人住進來了。當然,也有可能一直是你一個人住,直到採選結束。”
美人難覓,且規定的時間已經鄰近,能不能物色到新人都是正常的。
“這一個多月卻是不能出門的,待六月初一的正式採選後,若是有機會留下來,屆時自會允許家人來探望。至於何時就寢何時用餐何時訓練禮儀,一會兒便有人來告知。”
“好了,你先歇着吧,自己先打理一下屋子。注意留意屋外的動靜,大約半個時辰後會有統一安排。”
送走教習嬤嬤,沈溪這才細細打量了一番屋子。
整體還算是不錯,就是牀多了些。不大不小的屋子裡,竟然放置了四張牀!
若是真的來齊了,她是要和其他三個人做室友的。
可沈家的孩子雖然不少,但她打小就是一個人住,屋子也是整個沈家最大、佈置得最好的,也不知道到時候她能不能習慣與人同住。
略微休息了一會子,沈溪先是將整個屋子上上下下都打掃了一遍,然後拿抹布將所有的牀都擦乾淨了,並未因爲自己只住其中一張牀就不擦其他的。
她向來喜愛整潔,看着屋子裡亂糟糟的她難受。
做完這些,這才選了最左邊靠角落裡的一張牀鋪好,又取了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清潔物品,將楊氏讓她帶來的木箱打開取出所需用品,然後放入牀底。
想了想,又把靠着後院的窗戶打開,透氣。
半個時辰就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