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擡轎的八個轎伕,一直伺候在側的汪公公,一整隊的帶/刀/護衛,以及在轎子後頭狂奔想趕上來的奴才宮女們,這一路上的宮人們並不少。
可向來自視清高的韋皇后卻絲毫不以爲杵,全程直挺挺跪在冰冷的地面,帶着急奔後氣息不勻的顫音含含糊糊地說話,慕容琮一下子就聽懂了!
根據探子的消息,韋皇后猜得沒錯,南宮太后確實是去了浮光殿!
“陽兒先前那般爲難你,你今日卻巴巴地趕來爲他通傳消息,不計前嫌,以德報怨……孤知道了,你是個好的!好了,孤急着趕去浮光殿,你們留下兩人護送皇后娘娘回宮!”
平日裡,這羣人誰都不用理,必要時連南宮太后那裡都可以不給面子,直接受命於慕容琮,聽他的命令行事。此刻,卻留下兩人護送韋皇后回宮,還要從午門一直行到坤寧宮,這一路上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瞧見,當真是天大的面子。
只怕宮裡馬上就會傳遍!
“謝皇上隆恩!皇上快些去浮光殿吧,不必管臣妾……”
因爲急奔,因爲方纔直挺挺下跪,韋皇后的膝蓋確實有些擦傷,因此,被武太監扶起來的時踉踉蹌蹌的,看着有些狼狽,全沒了往日的端莊,但嘴角卻含着一絲得意的笑。
只爲她是整個後宮第一個有機會享/受慕容琮身邊的武太監伺候的人,更爲無論慕容琮如何往回趕,浮光殿那個賤/人只怕也死的透透的了。
她從坤寧宮走到壽康宮又從壽康宮跑到午門這裡來,確實是爲了他給慕容琮報信,但是,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拖延時間,爲南宮太后處置那個賤/人爭取寶貴的時間。
若是這般他今日都能逃過一劫,成功見到慕容琮,那她也無話可說,那往後的日子就繼續鬥下去吧。
她手裡的法寶何止這一個!
浮光殿。
這座慕容琮專門爲齊陽修建、橫空出現在坤寧宮和乾清宮之間富麗堂皇美輪美奐的宮殿,就像是一根尖利無比的刺插/在南宮太后以及後宮衆妃嬪心中,見之即流血,見之即難受,人人皆欲除之而後快。
原先,這裡是一片上佳的山水繁華地,遍植珍稀花木,經過楚宮歷代擴建維護,一世世增添,一年四季奇花異卉奼紫嫣紅開遍,風光旖旎,是個散步消食的好去處。
尤其是對於那些想來乾清宮與剛剛下朝的慕容琮來個“偶遇”卻又不得罪韋皇后的妃嬪來說,這裡簡直是最理想的選擇,當之無愧的偶遇聖地。
人家風情萬種地在此賞景,偶然遇到下朝歸來的慕容琮,兩情相悅滾到一起,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因此,據宮裡那些八卦的太監丫鬟們不完全的統計,在此地因爲吟詩、撲蝶、盪鞦韆、賞荷、踢毽子、種花甚至對着花花草草自言自語而成功引起慕容琮注意成功侍寢的嬪妃不下十數。
當然,爲了提高成功率,衆妃也是十分的默契,基本上按照位份輪流來此,你今日來,我便明日來,至今沒有發生過“撞車”的情況。
偶爾有那麼幾次偶然事/故,兩個妃嬪同時出現,慕容琮也都一併笑納了,三/人共赴/歡樂,倒也符合慕容琮來者不拒的荒唐性子。
可現在倒好,這塊邂逅慕容琮的寶地居然被修建成了富麗堂皇的宮殿,這倒也罷了,關鍵是偌大的浮光殿只供齊陽一個人獨享,連個答應都未曾住進去,這讓一衆妃嬪如何氣得過?
不過是一隻如何承恩都絕無可能生下孩子的男/狐狸/精麼,憑什麼啊?就憑那張臉嗎?
她們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也不差好嗎!
此刻,浮光殿正殿裡,後宮衆人口誅筆伐將唾沫口水集在一起就能被淹死/人的正主齊陽正懶洋洋地側躺在一張鑲滿了珍珠、瑪瑙、珊瑚等各色寶石的椅子上,下面墊着的,是內務府奉命連夜新制的、耗資無數的虎皮毯子。
其他的且不論,單單是爲了制這張虎皮毯子就耗費了十多張上好的虎皮,狐裘更是無數,只爲齊陽曾無意間說了一聲有些涼。
而這張椅子,可是仿照着壽康宮和坤寧宮的鳳座來制的,外觀相似卻又不完全相同,絲毫沒有僭越卻又奢華無比,根本不差什麼。
“小主,吃幾顆葡萄吧,奴才剛剛洗淨的。這可是皇上專門派人去趙國快馬加鞭送回來的,新鮮着呢,整個宮裡也就只小主你這處有。其他人啊,想吃也吃不到呢!”
“這個荔枝也不錯,奴才剛剛去了殼。你瞧果肉多飽滿啊,晶瑩剔透的,聞着也是清香撲鼻,肯定鮮甜多汁。小主吃了啊,保管心情舒暢,肌膚勝雪,更得皇上憐愛……”
“誒,剛用了一盞血燕,我也沒甚胃口,先放那兒吧。倒是那石榴清露不錯,再去調一盞來……小桐,小梧,你們說皇上什麼時候才能過來?”
“小主你忘了?山月姑姑說了,今日啊是十月朝,皇上要同大臣們去到太/廟/祭/祖,年年如此。皇上既然說了祭/祖完畢就會立刻來浮光殿,想來不會很久的。”
“是啊小主,皇上一回來肯定會立即過來的。”
“嗯,知道了……”
不知道爲什麼,他今日心裡總覺得十分慌亂,眼皮也總是跳,沒來由的那種,左眼跳完右眼便接着跳,哪怕早起時剛用了一碗乾清宮送過來的血燕,力證慕容琮無論何時都沒有忘記他,還是覺得不踏實。
很快,他的這種不安便得到了印證。
“嘖嘖嘖,外面天寒地凍這裡卻又是荔枝又是葡萄的,連壽康宮和坤寧宮都沒有!你說得沒錯,皇上一回來是會立即來這裡,但可惜的是,你再也見不到皇上了!”
聞言,小梧小桐一驚,還沒來得及呵斥對方無禮,回頭便見面無表情的南宮太后帶着頓牟和南香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一羣人,氣勢洶洶,顯然是來者不善。
門口那些侍衛是怎麼回事?怎麼沒有任何通傳?
不過也是,整個皇宮最尊貴的人現在就在這裡,還需要什麼通傳?只怕連一個眼神都不需要,就乖乖地聽命,大氣都不敢出。
聞言,齊陽霎時白了面龐,看上去更加弱不禁風楚楚可憐,驚愕之下,也就忘了要站起來向南宮太后施禮。
他終於知道自己今日爲何一直心神不寧了!
“放肆!大膽賤/坯子,見了太后何不下跪?”
“亂瞧什麼,說的就是你!敢在太后跟前這般無禮!”
在小梧和小桐的目瞪口呆中,剛剛還臉色蒼白、楚楚可憐的齊陽此刻已經換了另一副面孔,笑意盈盈,顛倒衆生,丹脣輕啓,氣得頓牟和南香想立刻上前撕爛他的嘴。
整個皇宮也就他敢這樣了,南宮太后站着,他坐着。
更重要的是還歪着,一點都沒有坐相,還出言不遜。
“說起來我這輩子一直活得小心翼翼,進宮以前呢是怕吃不飽穿不暖,怕被活活餓/死/凍/死;進宮後,又整日提心吊膽,怕這個姐姐嫉妒,怕那個妹妹下毒。既然你們說我活不過今日,那索性放肆一回也沒什麼不可以,你說是嗎,頓牟公公?”
“你們聽過那個將死之人還需要什麼狗/屁禮儀的?”
“你……”
“倒是個伶牙俐齒的!也難怪連皇后在你這裡都討不到好。只是,將死之人罷了,頓牟,你又何必跟他計較。”
輕輕推開頓牟,南香上前指了指身後婢女端着的東西。
白綾,匕/首,毒/酒。
“念在你也曾服侍過皇上一場的份上,太后憐惜你,會全了你最後的體面,不會讓你曝屍荒野被野狗分食,孤魂野鬼連奈何橋都上不了。你自己選吧,希望你乖乖的,不要逼我們動手!”
若是真逼着他們動手,只怕會死的很難看!
“爲什麼?”
齊陽終究是站了起來,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聞言,南宮太后知道他這是在問自己,於是猛地轉身,第一次拿正眼瞧他,瞧這個東西六宮傳了無數遍的勾了慕容琮魂魄的,“寵妃”。
眼前人脣紅齒白身量苗條,哪怕只是木頭樁子似的站着也稱得上翩翩然有風度。頭上戴着用不知名的漂亮羽毛裝飾的帽子,上綴珠寶無數,經了燭光的照射,珠光寶氣,華麗異常,令滿室生輝。
至於腰間,則圍戴着一條華美的貝玉帶,點綴其間的寶石顆顆碩大無,爲世間罕有;臉上塗滿脂粉,雌雄莫辨,倒是,倒是有一種與後宮衆妃決然不同的美,也難怪慕容琮被迷的神魂顛倒,不知今夕何夕!
饒是她作爲女人看了,也覺得我見猶憐的。
“爲什麼?你問哀家爲什麼?好,既然如此,那哀家便告訴你爲什麼,也好讓你死/個明明白白!”
“因爲你怕冷,所以今日不過十月初一,寒冬伊始,你這浮光殿裡便開始燃金絲玉炭。但你可知這炭是用沉香木、金絲檀木等名貴香料燒製而成,一斤炭不下千金,可供百十個在前方殺敵的兵士安穩過冬。”
“太后應該明白,燃什麼炭根本就不是我能夠決定的!”
“爲了修造這浮光殿,皇帝幾乎耗費了整個大楚整整三年的賦稅,爲此,不惜與諸大臣撕破臉,害得皇帝與衆大臣離心,更是逼迫得張、王兩位御史在金鑾殿上當場撞柱而亡。現在,整個京城的百姓都開始說皇帝是昏君,長此以往,國/將/不/國。”
“太后,你定知道這不是我的本意!我來自民間,身份低微,過慣了苦日子,什麼宮殿不宮殿的,只需頭有片瓦遮風擋雨即可。”
“爲了日/日/都能見到你,皇帝已經整整一個月不按時早朝不理國事,也已經整整兩個月不踏足後宮,將所有的妃嬪丟在身後不聞不問,視若無物。長此以往,只怕這後宮再也聽不見嬰孩哭!”
“太后,我勸過皇上的,讓他雨露均沾。奈何他不肯聽,我也沒有辦法趕他走的。”
“尊卑有度,倫常有序。這裡是皇宮,不是民間。哪怕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也不該恣意妄爲,更應該謹言慎行。而你,公然挑釁皇后,折/辱麗妃,咒/罵德妃,目中無人,簡直無法無天。”
“太后,不管你信不信,但確實是她們先招惹我的,我從未主動出過手去爭什麼,更遑論去害誰。我被逼着做出迴應,只是爲了自保,爲了能夠在這個後宮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