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流水,幾日轉眼便過去了。
大楚光熹十八年八月二十一這日,儘管才寅時四刻左右,窗外仍然是一片漆/黑,但三艘大船提前停止了行駛,每一艘船上都燈火通明,宮人們腳步匆匆,不是爲這個秀/女送熱水梳洗,就是爲那個穿衣打扮。
至於早食,雖然早就準備好了,可秀/女/們卻是沒有心思用的,巴不得將自己打扮得如神仙/妃子纔好!
從此地再往前行駛三五里地,便是京郊大碼頭了。
由於新衣裳被蔣玉躞使壞/丟進了大河,打秋風要回來的又是相對素淨的,加上沈溪的建議,今日,衛杞含兩人都打扮得中規中矩,勉強稱得上清麗可人,絲毫沒有與人一較高下/的自覺。
反觀其他秀女,官家的自不必說,就是民間秀女也隆重打扮了,貴氣/逼/人,連壓箱底的首飾都拿出來了,只恨不得將珠翠插滿頭。
京郊碼頭很快就到了,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
倒不是因爲時辰早,而是早就得了令/清/場了。
一聲令下,秀女們或矜持或好奇或興/奮地在以蔡倫和劉嬤嬤爲首的宮人的帶領下小心翼翼地下了船,自個兒往前走了幾十米路,復又坐上一大早便候在此處的騾車,朝着那個可以改變/命/運的神奇的地方駛去。
哪怕坐在車裡,秀女們依舊沒有掉以輕心,不是拿着銅鑑批判性地審視自己的妝容,就是對着衣裳首飾沉吟,在心裡想着一會子該說什麼話,務必於最美好的姿/態進宮。
雖然只是小道消息而非官/方消息,但她們早就聽宮人們說了,但凡有新的秀女進宮,各宮是必定會派心/腹到順貞門瞧看一二的。
既看看秀女們的整體實力在心裡品評有無勁敵,也看看跟自己家族有千絲萬縷聯繫的人到了沒。
歲月無情,深宮寂/寞,不管得寵與否,不管目的如何,她們也是需要自己人的。
好一會子,隨着一聲尖銳的聲音令下,一輛輛騾車漸次在神武門前停下,有次序地排成一排,待騾車停穩了,秀女們再次按照年齡集合在一起,望着眼前巍峨的看不到邊際的城牆,恨不得立刻住進去。
從此,這便是她們的歸宿。
只不過,集合了那麼多次,唯有這次是她們主/動的。
“蔡公公,劉嬤嬤,幾個月不見,清減了,辛苦了。”
“辛苦啥?都是爲皇上辦事,幸不/辱/命罷了!”
“那奴才這就去/復/核人員了?”
與兩人又寒暄了片刻,汪公公這才提出該辦正事了。對此,劉嬤嬤連眼睛都沒擡,矜持得很,只蔡公公擺了擺手,意思是隨便去,根本不在意對方的行爲。
什麼時辰辦什麼事,該走到哪裡,一切都是早就定好的。有老/祖/宗規矩在,耽擱了可不好!
汪迎根汪公公這纔去了笑臉,即刻換上一副嚴/肅的模樣,讓小徒弟們一人拿着一本名冊一一複覈,足足三刻鐘才確認無誤,帶着秀女們朝順/貞/門走去。
至於蔡倫和劉嬤嬤,一個去找汪直復/命,說說自己尋覓到的美人,一個去找韋皇后彙報這一路上的“工作”,順便看看宮裡現如今的形勢和風向。
出宮幾個月,有得是事情需要她認真理一理,梳一梳。
嚴格說起來,無論是蔡倫還是劉嬤嬤都是十分嚴/厲/重規/矩的人,所以秀女們這一路上都有些怕他倆,生怕/犯/到他倆手上,有種莫名的亦敵亦友的荒謬關/系。
現在,兩人突然離開了,換了一個陌生的公公領着自己,衆人反而開始想念起兩人來。
好在一路上皆是她們夢中的場景,甚至更爲齊整華麗,處處皆是景緻,衆人一邊假裝/昂首/挺/胸/往前走,彷彿根本不在意,一邊悄悄打量四周的情況。
有些大膽的,還悄悄/咬/耳朵。
“原先,我以爲無極縣裡就是一等一的繁華地了,可等現在進了宮,再回頭想想那縣裡的境況,竟是無一處比得上的!這麼好的地方,我竟是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生怕錯過了什麼!”
“好是好,但我瞧着這裡的規矩似乎更大!你沒看這麼大的院子,雜草全無,一事一物皆有秩序。好看是一回事,只怕這日子也難熬。”
“怕什麼?說不定過了今日啊,我們就是皇上的妃嬪了,也是主子/娘娘,有的是人/伺/候。怎麼,你還怕缺了你的吃喝不成!”
對此,耳尖的汪迎根置若罔聞,心裡卻全是諷刺!
不消說,這定是小門小戶出來的秀女了!
真正的大家閨秀,根本不可能說出如此粗鄙的話來!這也是爲何民間秀女鮮有出頭的,哪怕通過了初選,也多半會折在殿選環節,因爲她們的質素不夠!
再有,哪怕運道/好選上了,一沒孃家人支撐二沒腦子,可不就是很快被慕容琮拋到腦後了麼!
空有美貌沒有腦子的,只能是花瓶,只能是擺設。
“各位小主請肅/靜!咱家現在帶着各位小主去到鍾粹宮歇息。請各位小主不要到處亂看,更不要隨意說話,這在宮裡是不允許的。若是一會兒遇見各宮的貴/人,各位跟着咱家行禮便是!”
雖說慣例是各宮主子只派心腹來瞧看,但不代表沒有例外,有些心急的,本人假裝出來走一走來個偶遇也是有的。
卻也沒有壞處,別人轉述的哪裡有自己親眼看見的真?
再說了,這次遇上,對方還會恭/敬地朝自己行禮,下一回卻是不一定了,說不定自己還要反過去行禮!
宮裡的事,瞬息/萬/變,誰又說得清呢! Www● ттκan● c o
衆人很快便到了順/貞/門,剛轉過一段路,各宮的心腹宮女們便迎面走來了。
臉上全是不屑,眼睛卻無比誠實,死死地盯着秀女們看。
只這一看,各人心裡便有了大概的想法。
不得不說,不愧是慕容琮登基後的首次大型/選/秀,人數多不說,質量也是很不錯的,好些個花容月貌的,甚至有幾個雖然比不過麗妃,各有千秋,但比柳嬪還是要出色一些的。
旁的不說,人家勝在年輕呀,花/骨/朵/一樣的年紀!
自古以來新/人/勝舊/人,尤其是對慕容琮來說!
當然,也不是個個都好,她們甚至看到了其中的某些人一定會落選,指不定會分到哪個宮室做苦活累活,將來還不如自己呢。
又想到主子們的吩咐,正要說幾句 話探探虛實,看看到底是花瓶多還是宮妃多,卻不料看見大批的宮女太監都往神武門跑!
這就奇了,要知道宮/裡是絕不允許/疾/走的!
更何況,還是那麼多人一起跑,完全置宮規於不顧,那就說明神/武/門鐵定是出了什麼事,還不是小事!
見狀,有些膽大的便悄悄跟了過去,慢慢地也跟着跑了起來;心思稍重的則急急回宮去了,急着向主子娘娘稟報這個異/象,任由汪公公帶着一羣莫名其妙的秀女朝儲/秀/宮走去。
雖然一定不會是什麼好話,但她們還是想聽聽對方怎麼說呢,老話不是說了麼,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可現在倒好,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衆人都顧不上她們。
又走了大約三刻鐘,儲/秀/宮終於到了!
老/祖/宗/規/矩,新進宮的秀/女,在參加正式殿選前哪裡都不能去,只能住在儲/秀/宮,待七日後參加殿/選。
儲/秀/宮/宮/門爲楠木雕萬字錦底、五蝠捧壽、萬福萬壽裙板隔扇門,寓意吉祥,端/莊/大氣;及至進/入,內檐裝修精巧華麗,檐下斗栱、樑枋飾以蘇式彩畫,富麗堂皇。
特別是那位方纔說眼睛不夠看的此刻已經看呆住了!
至於左右楹聯則刻着“日映/東方,光華被藝圃;源流北海,沆漾挹文瀾”的檻聯,廊壁上刻有大臣們恭筆/楷書的頌詞,把整個庭院裝飾得莊/嚴/古樸。
不等汪公公出聲,秀女們又自發按照進宮前的排列順序站好了,希望自己表現的好一點,對方也能照顧一二,分到一個合意的屋子。
要知道,住哪裡,和誰住一屋,這些都是有講究的!
那些宮裡有人、早就打點好了的秀女自不必擔心,汪公公收了銀子得了吩咐,心裡有數得很。至於下剩的,則要看自己的親爹是何官職官至幾品,汪公公也會酌情分一個與之匹配的屋子。
若是什麼都沒有的民間秀女,若是長得好看、十分有潛力那就罷了,若是容貌也一般,那對不住了,慢慢等着吧,剩下的屋子就是你的。
而這一項工作,早幾日便做完了。
毫無意外地,沈溪和衛杞含根本沒能住一起!
秀女們這邊在等着汪公公分屋子,安安靜靜的,滿懷期待;但神武門那邊則鬧哄哄的,毫無秩序可言,這對於一向莊/嚴肅靜慣了的值班守衛尤其是宮人們十分不習慣。
同時在心裡默默納罕,到底是誰這般大膽,無知無禮,難不成有九條命,竟然敢大鬧神武門!
在宮裡當差這麼些年,反正就沒發生過這樣荒唐的事。
也好在對方也只是一個弱質女流,抱着一個插了一枝花的花瓶不說,居然還帶着一個年紀不大的幼童,要不然守城將們早就該動作了。
實在是這般打扮,毫無威脅可言,他們可從未見過帶着孩子來做歹事的!
雖看不清長相,因爲那孩子也戴着帷帽,但觀其身形左右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此刻,也不哭也不鬧更不懼怕,就那樣乖乖地跟在前面那個戴着紗巾、抱着花瓶的婦人身後,靜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得不承認,這心理素質是一等一的好!
“大膽,還不速速退下,神武/門也是說進就能進的?”
“我沒有胡鬧,胡鬧的是你們!你們讓開,我要見皇上!”
“聽聽,聽聽,口氣倒是不小,誰都不見偏要見皇上!你怎麼不說想見太后娘娘呢!”
“要是太后娘娘肯見,奴家也是願意的!”
“你……大膽!要是個個都如你這般跑來鬧事吵着鬧着要見皇上,本官該怎麼辦?皇上九/五/之尊,日理萬機,不是你等小民想見就能見的。”
“小/婦/人,念在你是初犯,還帶着稚童,本官就不與你計較,快快離去,否則必定嚴懲不貸!”
要是一般人聽了這話,多半會知難而退,畢竟對方說的是實話,但這婦/人卻是鐵了心一般,彷彿今日見不到慕容琮就寧可死在城門這裡也不願離去。
“慕容琮,我是婉娘,你的婉娘啊,帶着孩子來見你了!”
“慕容琮,當日你是怎麼說的?啊,等孤回宮,孤一定會接你們母子進宮。可事實呢,卻是讓我們母子任人欺/辱了這麼些年!慕容琮,你若是再不出來,奴/家就要被這些當兵的給羞/辱/死了!”
如果說衆人先前只是存了看熱鬧的心思,覺得小/婦/人是胡鬧,多半腦子有問題,那麼此刻簡直猶如糟了五雷轟。
他們不敢喊的名諱,或者說整個京城都沒人敢喊的,這個看不清面容的/婦/人卻這般直接喊了出來,且言語裡全是抱怨和不甘!
而且,聽聽人家說的是什麼!
難不成眼前這個身量不高、戴着帷帽的小孩子,竟是龍/種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