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樣毫不尊重甚至十分難聽的話,瓊答應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只乖巧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低眉順眼地坐在比小梧的位置矮了一大截的小凳子上,恭敬地等着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小梧想要說的話。
但是,她刻意挺直了的腰背和不卑不亢的神情以及眼中深藏的堅定卻說明了一切!
總有一天,她也要坐在一個高高的位置上,那必須至少是一宮主位,享受着衆人的伺候,居高臨下目空一切地看她們戰戰兢兢的模樣。
生殺予奪,都是她說了算!包括小梧的命在內!
見小梧的神情由柔和漸漸迴歸爲陰冷,瓊答應知道,他這是重新回到現實裡來了,回到這個令人窒息、必須一刻不停地爭奪的後宮。
“不得不承認是我小瞧你了。通過這段時間的勤學苦練,你的進步很大。若是你再練上個一年半載的,是有機會學會飛袂迴雪的,闔宮上下也沒有人比得過你。”
飛袂迴雪?竟是飛袂迴雪!
這四個字讓瓊答應的腦海中一時間閃過無數的猜測,聯想到他方纔的失神,想到他曾經伺候在浮光殿,她想自己應該知道這個神秘的小梧公公的來意了。
實在是飛袂迴雪這支舞,整個後宮也就一個人會跳。
而小梧這樣問自己,自然是清楚的知道這曲舞是如何跳的,也就是在變相地告訴她,若是她想跳,想以這曲舞上位,他是有可能會教她的!
可是,不過思考了一小會兒,瓊答應便堅定地搖了搖頭。
“請公公見諒,嬪妾學不會,也不想學。”
“是麼?那你到底是對自己沒有信心,覺得自己根本學不會,還是壓根兒打心眼裡就不想學?這裡沒有外人,你直說便是。”
“那就請公公見諒了……嬪妾是根本不想學!”
瓊答應的這個回答倒是十分出乎小梧的意料,畢竟,只要在宮裡伺候過一段時間的,只要不是聾子傻子,就一定聽過“飛袂迴雪”這曲舞的名頭。
當初,齊陽那般受寵,長得傾國傾城柔媚動人、對慕容琮毫無算計是一回事,但這曲舞也是不可複製的,是很多眼紅齊陽的妃嬪想學會的!
他都將這麼大一個機會送到她面前了,可她居然拒絕了。
要不是爲了讓她早日得個高一點的位份,增加接觸到後宮秘密的機會,他纔不會這樣卑微地將如此好的機會送到她面前呢!
“爲什麼,你爲什麼不想學?”
一時想不通的小梧有些激動,尖利的嗓音讓人聽起來十分難受,但這也沒有辦法,自從那“兩顆蛋”和那根“火腿”被割了以後,哪怕他再放低聲音說話,依舊是這樣高亢的令人厭惡的聲音,根本無法更改。
他能成功壓制住那根蠢蠢欲動的蘭花指就很不容易了!
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小梧很快便調整好了。
“我是說,這樣好的機會擺在你面前你爲什麼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一開始就說過,這樣的話我只會講這一遍。這樣的機會,你也只有一次。”
哪知,瓊答應無比堅定,絲毫沒有更改自己的初衷。
“是的,公公,嬪妾想清楚了,嬪妾不想學。”
接着便自言自語起來,至於小梧能不能聽懂,又或者聽懂了之後能不能打消這種被人拒絕的微妙的恨意,那就不是洪荷能夠左右的了。
“嬪妾的家就在京郊八十里地的洪家壩,那裡有一望無際看不到邊的荷塘和奢華的別院,差不多都是京裡的世家們種下的,爲的是在夏日裡能夠到莊子上避暑,欣賞接天的蓮葉和豔麗荷花,再採擷幾段嫩藕拌着吃,以度苦夏。”
“嬪妾一家是佃農,依附着主家而活,一直在爲主家打理荷塘,所以嬪妾出生在荷塘邊,打小就是在荷塘邊長大的,見過許許多多漂亮的荷花。可那麼多荷花,在一般人看來長得都是差不多的,在奴婢看來卻是每一朵都不一樣。”
“同樣的道理,飛袂迴雪只屬於齊皇貴妃娘娘一個人。哪怕別人學的再像,那也只是舞姿而已,卻永遠成不了他!細說起來,不過東施效顰罷了!也許根本討不到好,反而會惹人厭惡!所以,嬪妾不能冒這個險!”
經過這段時間的練習,她有信心把這曲舞跳好,也相信一定能吸引慕容琮的目光,讓慕容琮升一升她的位份,運道好的話還能懷上龍種,從此後半生有靠。
但是,哪怕她再努力,把舞跳得再好,哪怕她能從撒鹽的程度上升爲柳絮因風起的高度,但她始終不是齊陽,根本做不到白雪紛紛。
她每跳一次,慕容琮便會想念齊陽一次,一次又一次的累積,直到最後,說不定還會厭棄她,不許她再跳!
她纔不會以這種方式去成全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這句話她沒有說,但小梧卻是全猜到了,一時間有些惱怒,似乎爲瓊答應的不知足,也爲她居然敢這般輕視他看重的人,哪怕那個人已經死了也不行!
在他心裡,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根本無法複製合取代。
“既然這樣,那你自己看着辦吧!記住,這是你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你。”
“那麼,嬪妾恭送公公!”
面對小梧的怒氣,瓊答應沒有半分害怕,因爲她知道小梧只是暫時來了情緒而已,並不是真正的惱怒了她。
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但一定是要爲已經死去的齊陽做點什麼,而他不過是一個太醫院的買辦,要做什麼都離不開她這個牽線木偶。
自己的位份雖低,但卻是后妃之一,是能夠正大光明地行走在陽光下的,而這,是小梧做不到的,也是他最希望的。
她只需等就是了,等到對方冷靜下來,自然會回來找她,談一談只屬於她們之間的合作。
屆時,她便不會再如以往般卑微,畢竟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
想到這裡,瓊答應再度翩翩起舞,跳了起來。
心應弦,手應鼓,迴雪飄颻轉蓬舞,左旋右轉不知疲。
正所謂一通百通,她現在需要做的並不是着急慌張,幻想小梧會拿什麼來教拯救她,而是需要先把底子打好了,到時候無論小梧教她跳什麼都是能很快學會的。
而這一天,一定不會太遠了!
沈秀才帶着楊氏依依不捨地離開後,沈溪剛回屋,屋裡便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蔣玉躞的母親李玉娥。
堂堂州牧夫人,區區縣衙後院,想進自然有的是法子。
雖然滿腦子疑問,但沈溪還是大方得體地接待了對方。
這讓李玉娥更加忌憚沈溪,覺得她小小年紀便有此城府,日後進了宮一定不會是池中之物。
至於那副特殊的畫是誰偷的,沈溪的嫌疑比衛杞含大。
她方纔已經見過衛杞含了,確實是心高氣傲的世家貴女一個,讓人喜歡不起來就是了,笑容假,說話更假,在她面前根本就是無所遁形。
“沈姑娘,玉躞這孩子經常……方纔還對我說,這段日子你經常幫助她,和你相處的也很愉快。深宮寂寞,都是無極縣人,還望你們日後能夠互助互愛。我們做爹孃的無以爲報,小小意思,還請務必收下。”
說話間,蔣玉躞便“真誠”地遞過去一個灑金紅封。
沈溪先是一愣,最終還是收下了,大戶人家的禮數就是周到,天知道她不過是指點了蔣玉躞幾個小動作而已,而且還是蔣玉躞主動纏着她問詢的。
拒人千里之外自然不行,且這也只是皆大歡喜的事。
相信若是她不出手“指點”,蔣玉躞還有其他法子套近乎,營造一種同自己情同姐妹的氛圍。
“那我便收下了,謝謝州牧夫人!”
等母女倆攜手離開,沈溪便有些好奇地拆開紅封瞧了瞧,頓時倒吸了一口氣,好吧,果真是州牧夫人,出手就是闊綽。
裡面有一張銀票,赫然就是五十兩!
就是不知道母女兩個給其他秀女的也是這麼多,還是有所區別?若真是一樣的,那這一趟可要散出去不少銀子。
而沈秀才和楊氏給她的,不過二十兩!
將銀票疊在一起放進包袱,沈溪沒有多想,而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付着眼前的一切。
初選過了,許多人都鬆了口氣。
卻不知道只要一天不進宮,就有無數的可能在等着她們。
一日不參加殿選,一日便不踏實!
事實證明她的想法是對的,其他的先且不論,第二日,她不過去沐浴了一回,很快就回了屋子,整理衣物時卻發現自己好不容易攢下的一百兩銀票不翼而飛!
但是,詭異的是,她的包袱卻是齊齊整整的,牀鋪更是一點都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其他人也神色如常地小聲交談着。這麼短的時間,那個人又是如何溜進來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她的銀票的呢?
看到其餘三人或整理自己的東西或小聲交談毫無可懷疑之處,沈溪第一次覺得有些迷惑。
她原以爲自己將同屋這幾人看得很清很透!
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的,根本就是需要重新認識。
故意拿起包袱放在牀鋪上準備解開,卻見幾人沒一個望過來,沈溪再次迷惑,難不成這個偷銀票的賊根本不是這幾個宿友?
如果不是,又會是誰?
想到這裡,沈溪又望了望窗戶處,空無一人。
可是,銀票既然能悄無聲息地丟了,那她一直藏着的另一件重要物件呢,會不會也被那人一併偷走了?
只可惜,她不敢冒險現在就查看還在不在!
萬一對方偷她的銀票只是一個引子,真正目的是爲了查看她的那個物件藏在什麼地方,她這樣做,豈不是相當於將東西拱手相讓了?
銀子丟了肯定不可能找得回來,既然這樣,斷斷沒有再失去那樣東西的道理。想到這裡,沈溪從容地從中取出一件衣裳,這纔將包袱放回原位,準備就寢,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
直到丑時一刻左右,根本沒睡着的沈溪這才悄悄起身,取出包袱,將放置在中間位置一件毫不起眼的衣裳取了出來,將衣裳翻了個面,露出縫製在裡面那個肥大的包來。
將那物件取出來一看,嗯,還好,對方並沒有發現。
大大鬆了口氣,她便將東西又原路放了回去,栓好包袱,躺下睡覺。
到了第二日申時三刻左右,安靜的小院突然有無數腳步聲走動,衆人從窗戶探出一看,原來是好些秀女或帶着疲倦或帶着好奇揹着包袱走了進來。
饒是這樣,她們的姿色無疑仍然是上乘的,絲毫沒有因爲長途跋涉而有所影響,個個都是漂漂亮亮的,這讓一衆“原住居民”紛紛側目,審視的目光中多少帶了些敵意。
未來的敵人來了!
毫無疑問,這些秀女便是其他州縣通過初選的佼佼者,一些人直接進來住那些先前被淘汰了的人的鋪位,剩下的則被安排在無極縣裡最大的客棧裡。
早在前幾日客棧就被官府全包了下來,又派人仔細打掃乾淨了,薰得香噴噴的,每間屋子都加了牀,現在外面全是守衛,等閒人等根本不敢也不能靠近。
條件雖然差了些,但也就是暫住三天而已。
三天後,她們便會在欽天監算出來的吉日走水路前往京城,參加最後的殿選,她們一直期待的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