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慕容琮不再憤怒反而詭異地平靜下來,說話也是一個字咬一個字,汪直心道不好眉心直跳,這位喜怒無常的皇帝大爆發前往往就是這般,安靜的嚇人。
但越是安靜,發作起來往往越可怕。
他要去哪裡,要去做什麼,答案不言而喻。
只是,齊陽原本就是犯了衆怒,爲後宮衆妃嬪所不容,連前朝的官員都頗有微詞,汪直自己也不喜歡。若是可以,只怕人人都會爲他的逝去敲鑼打鼓放爆竹以示慶賀,奔走相告喜極而泣。
從此,甘露有望,她們又可以有所期盼了!
更重要的是,賜死他的是南宮太后,當今皇太后,慕容琮再生氣,還能讓生母償命不成?
但這股怒火憋在心間發不出來,後果更可怕。
原本齊陽的遺言倒是可以利用一番,緩緩的說,說不定慕容琮還沒這麼生氣。
可現在麼……
狠狠瞪了小梧一眼,汪直趕忙小跑着跟在慕容琮身後,心道這個小太監倒是可憎得很,不但不幫忙“滅火”,反而藉機火上澆油,煽風點火,當真是該死!
不管是不是故意的,他的手下絕對容不下這樣的人!
只是眼下這個情景,慕容琮勢必是要去南宮太后那裡鬧上一場的。可去南宮太后那裡通風報信是不可能的了,或者說,大可不必,畢竟對方做了這樣的事,肯定早有心理準備。
但就這樣不管不顧地由着慕容琮過去,天知道母子倆會鬧成什麼樣?而原本就薄如紙的母子情,經此一事,誰也不知道還能剩下點什麼!
一路上氣壓重重,慕容琮走到哪裡,哪裡就會黑壓壓地跪下一羣人,沒有人敢擡頭,更不敢亂看,生怕一不小心便做了無辜的冤魂。
慕容琮是不敢拿南宮太后怎麼樣,但要弄死他們卻只是一句話的事。
宮裡根本就沒有秘密,更何況還是這樣一件大事。
早在前一刻,在韋皇后的有意引導下,這件事便快速地傳遍了宮裡的每一個角落,後宮妃嬪們自然大喜,奔走相告。可這在慕容琮看來,倒像是南宮太后在滿宮炫耀、在向自己示威一般。
只要是他喜歡的,她就容不下,非要親手將之毀滅了。以前是,現在也是!
哪怕是親生母子也不能忍!
及至到了壽康宮,一開口就是黑着臉咬牙切齒命汪直帶人狠狠打守在壽康宮門口的幾個太監耳光,都是素常爲南宮太后辦事、在他面前混了個臉熟的。
可就是因爲這樣,那便更可恨!
“打,給孤狠狠地打!打死便丟亂葬崗去!”
浮光殿那幫人不能護主,原本是該一同爲主陪葬的,統統都該死!但齊陽有言在先,要放了他們,他不得不遵從。但是,壽康宮這幫奴才卻不知道勸阻主子,亦不去找汪直報信,一樣是失職,一樣該死!
狠狠打了一番將人打得鼻青臉腫齒落含血猶不過癮,進正殿後正準備擡腳踹頓牟,還預備處死南香。他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人人都說當時就是這兩人帶的頭,還替南宮太后出言諷刺齊陽,威脅齊陽,沒少說難聽的話!
既如此,此等惡奴爲何還要留着?!
可他還沒親自踹出腳呢,端坐在鳳座上一言不發的南宮太后眼中精光四射,突然開口講話了。
“就這點出息?拿壽康宮的小太監小宮女撒野出氣?你當你還是三歲孩童?下令賜死齊陽的是哀家,親自看着他嚥氣的也是哀家。既如此,你該惱恨的是哀家,倒也不必踢他們打死他們,直接來踢哀家吧!”
“照你的力,稍稍狠一點,哀家輕則斷幾根骨頭,重則一命歸天去見先皇,倒是能合了有些人的心意!”
說着便劇烈咳嗽起來,惹得南香頓牟一陣驚呼。
“太后……太后保重鳳體啊……”
要換了以前,聽了這些話,慕容琮早就上前跪下請罪了,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就那樣直直地站着,冷冷看着南宮太后,一言不發,卻也及時收回了踢向牟的腳。
南宮太后有句話說對了,哪怕踢死頓牟也無濟於事。
人死不能復生,他的齊陽永遠不可能回來伺候他了。
“你們全都給孤滾出去!”
“都下去吧,哀家沒事。”
想到慕容琮肯定有話要說,想到他們再不出去又要遭殃,關鍵時刻,南宮太后還是發話了。
母子之間的事,何必拉上無辜者墊背。
聞言,壽康宮的奴才們大氣都不敢出,卻也稍稍鬆了一口氣,低眉順眼地恭身退出去,輕輕關上殿門,和汪直帶的人自動分成了兩個陣營分立屋外。
此刻,正殿裡只留下慕容琮母子倆。
“這樣倒是清靜,咱娘倆是有多久沒有這樣獨處了?”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做!爲什麼!爲什麼!”
“你問哀家爲什麼?呵呵,真是有趣啊!你們倒是一條心,都問了哀家同一個問題。可皇帝你知道嗎,害死齊陽的根本不是哀家,不是諸位大臣,也不是這個宮裡的任何人。也正如齊陽所言,害死他的,根本就是你!”
“你說什麼?你說是孤害死了陽兒?簡直荒謬!孤寵他還來不及呢,怎麼會害他!趁孤去太/廟/祭/祖,跑去浮光殿賜陽兒鴆酒的是你,不是孤!”
“從孤八歲登基起,至孤十八歲親政,你垂簾聽政整整十年,明裡暗裡提拔南宮家的人,孤反對過嗎?你爲南宮家的人鋪就了一條潑天富貴的通天大道,孤曾阻撓過嗎?沒有,一次都沒有!孤次次都聽你的,如你的願!”
“甚至,甚至你讓孤舍小婉而娶南宮柔,害得小婉遠赴趙國和親,生生拆散我和小婉,孤沒有照辦嗎?可是,爲何孤步步退讓,換來的卻是你們的步步緊逼?母后,你就不能成全孤一次嗎?哪怕一次也好啊!”
聽着屋內的聲嘶力竭,南香咬了咬嘴脣就要衝進去,關鍵時刻,頓牟拉住了她,輕輕搖了搖頭。
從一個小小的答應走到今日,他相信南宮太后的實力。
這些年來,母子倆之間積怨已久,一個覺得我這樣做是爲了你好,一個覺得自己是逆來順受從未被尊重,有些事,也只能由南宮太后出面才能解決。
果然,南宮太后被慕容琮的話激得站了起來,一臉嚴肅。
“你說哀家逼迫於你?你說哀家不成全你?你說哀家爲了一己私利垂簾聽政?你說哀家任人唯親破格重用南宮家族的人,是這樣嗎?啊?你回答哀家!”
見慕容琮梗着脖子不說話,怒目而視,南宮太后怒了!
“普天之下,朝堂之上,誰都可以這樣說哀家,但唯獨你慕容琮不可以!哀家也絕不不允許你這麼說!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你的身體裡流的始終有南宮家的血,這是你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孤偏就要說,就是你……”
“啪”地一聲,慕容琮臉上捱了一巴掌,力道之重,打得他捂着臉一臉不可置信,後退了兩步,就要發火,卻見南宮太后毫不相讓,步步緊逼,慷慨陳詞。
“若不是哀家當年不惜捨出名聲垂簾聽政輔助你,不怕史官亂書不怕萬民唾罵留下一個千古罵名,只怕你早就被那幫奸猾的老狐狸吃得骨頭都不剩了!否則,又何來今日朝哀家怒目相視的不孝子!”
“若是哀家不在亂世中重用、復興我南宮一族,委以重任,你以爲大楚這些年的邊關安穩是哪裡來的?啊?是靠那幫文官的舌頭,妃嬪如花似玉的臉,還是齊陽的那些一文不值的情話?你不要忘了,南宮家兩位將軍先後戰死沙場,血染邊關,馬革裹屍還!”
說到這裡,南宮太后淚流滿面,哀傷至極,不忍直視。
“那是哀家的親弟弟,也是你的親舅舅啊!爲此,哀家的兩位嫂嫂恨毒了哀家,並當着哀家親弟弟屍首的面發誓,此生,此生與哀家死生不復相見!難道,這就是你所說的通天大道?不,這是哀家親自爲他們鋪就的死亡之路!”
“是你,肆意妄爲,不聽大臣勸阻,非要虧空國庫爲他建造奢華的浮光殿;是你,一意孤行,枉顧人倫尊卑,非要擡舉一個來歷不明的叫花子;是你,自以爲是,置朝政於不顧,非要讓他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樹敵無數……凡此種種,哀家都懶得說。試問不是你害了他,又是誰?你自己心裡明明比誰都明白,不過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哀家依然並不介意當這個惡人,依然會賜他鴆酒一杯。皇帝自己去想想,想拆他骨啖他肉的,難道是哀家嗎?啊?”
可以說整個後宮所有妃嬪包括其背後的家族都希望齊陽死,因爲只要他多活一天,他們的女兒侄女孫女堂姐堂妹便只能獨守空房沒有機會懷上龍種,以此爲家族爭取利益。
但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將齊陽弄/死。這個人選,由始至終也只能是南宮太后。
“現在朝廷上的真實情況到底是什麼?你爲了齊陽剛愎自用導致張、王兩位御史在金鑾殿上當場撞柱而亡,諸多大臣聯名上書要你即刻上朝否則就要逼宮。你以爲你躲在浮光殿,這一切就不存在麼?”
“哦,對了,哀家也不介意告訴你,你那幾位好王叔也沒閒着,暗中找人在京中散佈謠言惹得天怒人怨物議沸騰想取你而代之……試問哪一件事不是哀家替你善後?”
南宮太后每說一句,慕容琮的氣勢便弱一分,因爲他心裡清楚,南宮太后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只是,此刻的他關注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最心愛的齊陽死了,還是被南宮太后賜死的。
人死不能復生,雖然不能要她償命,但也不想善罷甘休。既然這樣,那就要好好利用這一點,藉機拿回點什麼,也不枉他的陽兒白白死了。
也不枉,他冒着不孝的危險大鬧壽康宮。
“是,孤承認,孤是寵他,寵得太過以至於招人恨,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可那是因爲他值得!你自己看看孤的後宮,一個個的口口聲聲說爲孤着想,可哪個不是在算計孤?想從孤這裡獲得好處?只有他一個從不曾這樣做!”
“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孤才能感覺到一點點快樂,可是你現在卻親手把孤的快樂給帶走了!”
八歲登基,十八歲親政,雖然南宮太后力挽狂瀾爲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但爲了慕容氏的大楚江山穩固,代代傳下去,這期間他受了多少委屈又有誰知道?
其他的先且不說,單單是這滿宮的妃嬪,無論哪一個,從最低位分的答應開始,到高高在上的韋皇后,她們身後,全都站着一位大臣甚至是一個家族。
恩愛?爲他着想?
呵呵,扯下那層面紗,倒不如說是交易!
若是讓他重新選擇,只怕東西六宮就留不下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