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授/寒/衣。吃豆羹,禦寒冷。
大楚光熹十七年十月初一,一年一度的十月/朝,全年中除去清/明、七月/十五之外最後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以祭/祀爲主題的拜/祭節。
百姓們忙着將剛剛收穫的赤豆和糯米熬成粘稠滾燙的紅豆粥分食禦寒,又購來五色草/紙/裁作衣、帽、鞋、被種種式樣,帶着孝子賢孫虔誠地焚/拜於各個野/路口,爲先祖們“送寒衣”。
通過此舉,希冀先祖們在冥/間的亡/靈不會在這個正式開始冷起來的時節缺衣少穿暖暖和和,能夠一如既往地保/佑他們幸福安康。
這不過是百姓的法子,朱門大戶自不必說更要講究得多,除了食物、香/燭、紙/錢等一應必需供物外,還會拿貼了金箔銀線的紙製作出一整套紙房舍,乍一看,端的是瓦柱分明,門窗俱備;再延/僧/道作一場/功/德,以保先祖們在另一個世界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一時間,香菸繚繞笙歌沸,無數金/錢暗裡消。
民間尚且如此,通過治酒、燒/紙、焚香等方式祭/奠/亡/靈,寄託哀思,祈求先祖保/佑,以孝/治天下的大楚皇宮裡不消說只會更加隆重。
這一日,當今聖上慕容琮寅時一刻就早早起了,先是由御前大宮女海月伺候着衝龍溝,勉強用了一小玉碗血燕墊了墊肚子,這纔開始用香湯沐浴洗滌身心。
而後循着每年都要走一遭的程序,由太監總管汪直伺候着穿上莊重繁瑣的祭/服,對鏡整理儀容後這才乘輿出宮,進入太廟神/路後降下金輦,換上另一副早就等候在此的儀仗繼續前行,最後由太常寺卿翁信恭引着進入大楚太/廟/祭/拜。
饒是這般忙碌,茲事體大,慕容琮這個情種也分毫沒忘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兒,臨出宮前好一通吩咐。
“那血燕倒是勉強能入口,一會兒記得送一碗到浮光殿去。嗯,陽兒嗜甜,再加一勺趙國貢上的石榴清露調味;同陽兒說,孤拜祭完先祖就立刻去浮光殿陪他;若是覺得悶,去南府召些歌姬聽聽曲兒也是使得的……”
巴拉巴拉一大堆,山月不停頷首以示自己記下了,心裡卻有些不以爲然,心道兩人不過是分開小半日罷了,卻吃喝玩樂衣食住行的都爲那位主考慮到了!
只怕若不是會遭到朝臣反對,定會帶着那位主一同去!
慕容琮這邊循着既定的規矩準備祭/祖,朝堂百官早早就位恭立,恭敬肅穆,禮樂齊鳴,壽康宮裡也沒“閒着”,一道威嚴、不容拒絕的聲音響起。
“頓牟,你親自去一趟午門,皇帝一出宮門就立刻來報!”
“南香,即刻去準備好白/綾匕/首和/毒/酒!”
“天月,去把先皇賜給哀家的金絲楠木龍/頭杖取來!”
當朝皇太后、慕容琮生母、南宮皇太后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鳳座上,傲睨萬物不怒自威,鎮定地吩咐自己的親信各行其事,一如當年奪嫡之戰中的殺/伐決斷,彷彿即將要做的這件事只是尋常。
此鳳座由金絲楠木製成,圓婉優美,豐滿勁健,加上通身貼金,又綴以寶石、金鳳凰等飾物,氣派輝煌,更添皇室威儀,令人不敢直視端坐其上的仙人。
“太后,匕/首和/毒/酒易得,奴才也只不過是跑跑腿去趟午門!怕只怕浮光殿那位不肯,屆時皇上……”
他們要取人性命,若對方不肯就/死,那就需要使些非尋常手段,而伺候在那位身邊的皆是一等一的忠僕,誰知道到時候會鬧成什麼樣子!?
若是對方再搬出慕容琮,他們應該聽誰的?
“是啊太后,皇上不過是一時興起,探異玩奇罷了,指不定過一陣子就把那位給忘在身後了!屆時根本不需要咱們動手,自有人急着出手!東西六宮想要他命的人可不少!依奴婢說,太后您大可不必親自行動髒了自己的手!”
堂堂大楚皇太后,整個後宮乃至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親自動手去處置一個低位分的“妃嬪”,實在是犯不着,也划不來!
如果說南宮皇太后是鳳凰金軀,對方則是瓦礫魚目!
“你們說的這些哀家又何嘗不知!只是……”
說到這裡深深一嘆,目光堅定意願不可更改!
“你們不必再勸哀家了,哀家自有打算!有哀家在,今日他不想/死也得/死。哀家今日定要替天行道,賜/死那隻狐狸精!要不然,等他日到了地府,哀家又有何顏面去見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闔宮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爲了他,皇帝經營殿宇大造浮光殿,造作器具務極精工,爲前代後人所不及!無益之地,糜費甚多,卻不知自省察。說到底,還不是因爲被那隻禍國殃民的狐狸/精/迷了心智!”
“仗着皇帝的萬千寵愛便囂張跋扈,目中無人,折/辱/皇后,霸/佔/雨/露……你們說,自打他入宮以來,整個後宮還有哪個妃嬪身上還有半分恩寵?又有哪個宮妃夢熊有兆順利懷/上/龍/種?!長此以往,只怕國/將/不/國啊!”
說到動情處,右手重重拍在鳳座把手上,滿眼都是恨鐵不成鋼,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聞言,頓牟和南香互望了一眼,心道今日之事總歸是不能善了了,也明白南宮皇太后今日必定是要賜/死浮光殿那位的,心意難改,便按照吩咐各行其事去了。
只是,心裡卻越發擔心起來。
賜/死那禍水事小,惹得慕容琮藉故發怒要/挾事大。
要是因此而傷了原本就有裂痕的母子情誼,承受慕容琮的滔天怒火,那就真的是不值得了。
不過是隻狐狸/精,還是隻雄/的,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連宮裡顛倒衆生、傾國傾城的麗妃都不敢保證自己的恩寵一直都在,他齊陽又憑什麼能夠一直在後宮屹立不倒?
而麗妃,可是被譽爲千載難得一見的絕世美人!
他最大的敵人,從來都只是時間,又或者被分薄了恩/寵、虎視眈眈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的一衆妃嬪,而決不應該是南宮皇太后!
只可惜,南宮皇太后心意已決,再難回頭!
兩人分頭行事,顧慮重重,就沒注意到正殿窗外一小太監鬼鬼祟祟、左顧右盼地離開了。等中規中矩地步出了壽康宮的宮門,見身後再無人,一下子便撒丫子跑了起來。
朝着坤寧宮的,方向。
衆所周知,那是韋皇后的住處。
“荷華……荷華姐姐……快……快去告知皇后娘娘,壽康宮……壽康宮要動手了!”
要說壽康宮和坤寧宮其實離得不遠,但小銀子不想誤了時辰,只想在第一時間把消息傳遞過來,故而剛剛幾乎是一路狂奔而來的,此刻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彎下腰用兩隻手撐着膝蓋,頭一點點的,胸腔起伏不斷。
也是他運道好,又或者時辰太早,這一路上竟沒有遇見任何人,要不然根本不可能這般順利,須知在宮裡是不允許這樣快跑的!
被稱之爲荷華、正在小心翼翼對着一盆奇花澆水的大宮女一聽,眼睛亮得嚇人,神情激動,將手裡的銅鎏金青鳥樣花灑往小銀子手裡一塞便朝正殿內跑去。
只是,跑到半路,也不忘回頭朝小銀子喊話。
“小銀子,壺裡是我晨起在御花園裡好不容易纔採到的無根之水,你仔細着澆,切記不要淋到葉芯!要是出了岔子,誤了娘娘的百花宴……”
語氣嚴肅,威脅之意油然而出,嚇得小銀子下意識握緊了手中的花灑。
此花名爲紅顏,就像薄/命的美人兒,琉璃做得一般易碎,雖美極了卻不易養活,只怕整個大楚都沒有幾盆,要是能養到開花,那便是奇蹟,是以韋皇后這纔想養開一盆,也好在百花宴上出盡風頭。
澆水只能用無根之水,不能曬太陽,不能吹大風,不能單純養在室內不通風,懼寒,怕熱,更不能直接放在室外……
說句不怕冒/犯的話,不比在宮裡養活一個皇子容易。
只不過,荷華這話卻是不必說的,因爲,按照韋皇后的性子和一貫的行事風格,小銀子做了這樣的事,多半是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只可惜,無論是荷華還是小銀子都忘了這一點,一個覺得韋皇后捨不得這顆坤寧宮安插在壽康宮的有用的釘子,一個自以爲自己很有用決不會被捨棄。
人就是這樣,有時難免會高估自己在主子眼裡的作用!
“娘娘,娘娘……奴婢有要事稟報!”
見荷華一臉興奮,眼睛裡似乎有星星在閃耀,全然沒了平日裡的謹慎,韋皇后心裡突然想到一件事,立即朝滿宮伺候的宮人揮了揮手。
等了這麼久,要真是她想的那樣就好了!
“你們都下去吧!澤枝,替本宮泡一壺流華來。”
聞言,澤枝只是愣了愣,卻沒提出任何異議,行了個禮便隨着宮人們穩穩地走了出去,但心裡卻知道荷華是真的有要緊的事對韋皇后說。
實在是韋皇后口中被稱之爲“流華”的香茗過於珍貴,爲南地進貢,全天下也就只三棵母茶樹,是以坤寧宮每年不過能得那麼一點子,實則早就喝完了。
現在,整個皇宮裡也就只海月那裡有!可那是供慕容琮早起衝龍溝的,別人根本碰不到!
韋皇后這樣說,明顯是要支走她,不信任她。
但是,要流華就要去乾清宮找海月,意味着勢必會驚動慕容琮!可韋皇后歷來就不是重/口/欲/之人,這樣做又是什麼意思呢?
算了,主子有命,做奴婢的照做就是了!
無端揣測主子心意,若是沒被發現還好,被發現的話,離死也就不遠了!
沒有任何主子喜歡自己被/窺/探!
見澤枝走遠,荷華這才興奮地靠近韋皇后。
“娘娘,娘娘,太后那邊終於有動靜了!小銀子來報,南香姑姑這會子只怕已然備好白/綾/匕/首/和/毒/酒,頓牟公公也親自往午門去了,只等皇上經過便會派人告知太后!”
“真的?你說的可是真的?”
聞言,韋皇后直接扶着椅背激動地站了起來,滿臉算計。
“又是匕/首/白/綾/毒/酒又是悄悄打探皇上的行蹤,娘娘,此事只怕千真萬確,不會有錯的……小銀子此刻就候在外頭,要不奴婢宣他進來問個明白?”
“不必了,本宮知道了!”
韋皇后一臉猙/獰,心裡無比歡欣,等了這許久,南宮太后終於親自動手了!
也不枉她當日使/計被他當衆/折/辱/卻假裝大度含淚說沒事,不枉她日/日/去壽康宮請安故作沒事一般卻總是眼窩黑青/精神不濟,更不枉她與衆妃說起此事時滿心滿眼嘆息無心無力幫他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