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字還未完全說出口,首初便在嚴嬤嬤的注視下徹底斷了氣,眼睛睜的大大的。最後那一聲倒像是某種奇怪的音符,明明發出了聲響卻被居中砍斷,十分詭異。
因爲死前過於激動,嘴裡不停地喊話,一雙手也對着空氣亂抓,滿嘴滿臉滿枕頭都是血,空氣中瀰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
特別是最後那個“死”字,是她在這個世界上說的最後半個字,發音又尖又細,在這深夜裡顯得十分驚悚,嚇醒了一些覺輕的宮人,紛紛起身察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隨即,另一隻鞋子落地:主殿裡傳來幾聲清脆的響聲。
好,很好,看來桂嬪是“知道”這邊已經完事了,時間拿捏得剛剛好,以至於“氣”得發抖,一怒之下摔了幾個杯子,整個映月宮都聽見了。
也省得她費口舌,特特過去彙報了!
不過,趁還未有人來問詢,嚴嬤嬤按照首初說的找到第三塊地磚,快速地揭開,果見裡頭有個漆盒,打開一看,裡頭有兩塊十兩一個的銀錠。
至於剩下的,全是不值錢的銀角子和銅錢。
將兩塊銀錠快速地藏好,又將餘下的錢拿帕子包好放在首初枕頭底下,嚴嬤嬤這才慢條斯理地走了出去,吩咐聞訊而來的兩個膽大的粗使奴婢替首初梳洗打扮。
至此,她的任務算是基本上完成了!
揣着二十兩銀子往主殿走去,嚴嬤嬤心裡連一絲漣漪都沒有。她大概明白首初爲何堅持要把銀子留給她而不是寧可讓銀子就那樣埋在牀底下:不過是爲了讓她覺得內疚,幫助她完成遺願,入土爲安。
只可惜,自以爲聰明的首初至死都沒有弄清楚兩件事,一是在宮裡生活多年,她嚴嬤嬤早就麻木,早就沒有所謂的心了,內疚什麼的對她來說不過是天方夜譚。
內疚能當飯吃還是能保人長命百歲了?
二是她能不能入土爲安,這件事根本就不是她能做主的,甚至連桂嬪都未必能左右,畢竟這件事還牽涉到壽康宮,南宮太后的態度纔是最重要的。
而這,要等桂嬪天亮後去了壽康宮後才知道。
雖然是黑夜,但壞消息卻根本不怕黑,加上桂嬪的態度,不出半個時辰整個映月宮都知道了方纔桂嬪發怒的原因:伺候桂嬪飲食的大宮女首初死了,人現在就在後殿,氣得桂嬪砸了一整套的官窯杯子。
這原也不奇怪,人人都道她們主僕情深,要不然首初也不可能分到小廚房做事這樣的肥差。
且“首初”這名字還是桂嬪親自給起的,其中的含義,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品出來,暗示桂嬪在一衆妃嬪中第一個侍寢,暗示她無可替代的地位。
至於首初的死因,不知怎麼地隱隱傳出來好幾個版本,其中一個赫然就是與不知道哪個宮的侍衛做了不該做的醜事,珠胎暗結,又不知道從哪個不負責的蒙古大夫那裡整了一碗藥,造成了現在的一/屍/兩/命。
消息越“傳”越烈,作爲一宮主位,桂嬪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在嚴嬤嬤的“攙扶”下集齊衆人,當衆宣佈了首初的死,至於死因和起因卻隻字不提,給足了衆人想象空間。
“不許再提這件事,否則拉出去亂棍打死。”
話是這麼說,大夥也確實不敢再當面議論,可是下來依舊該怎麼樣就怎麼樣,該怎麼傳就怎麼傳。
流言這種東西可不就是這樣的麼!
越不許人講,人反而越好奇越想議論幾句!
天亮後,略微打扮了一番但依舊看上去十分憔悴甚至有幾分楚楚可憐模樣的桂嬪便帶着嚴嬤嬤到了壽康宮,毫無意外地遭到了頓牟的阻攔。
“桂嬪娘娘,您這是……還請娘娘寬恕老奴得罪了,太后她老人家身上剛剛大安,這幾日便想清靜清靜,免了所有人的請安。”
“頓牟公公,本……奴婢自然知道壽康宮的規矩,也知道太后的康健要緊,可奴婢這是有急事要見太后……若不是急事,奴婢也不敢來壽康宮打擾太后她老人家,還望公公幫奴婢通傳一聲……”
說着便要行禮,整個人看上去更虛弱了。
看着眼前這朵在風中飄搖、似乎人畜無害的小白花,頓牟的嘴角不自覺地扯了扯,快速地側身躲開了桂嬪的行禮,聽上去有些惶恐實則圓滑地回了桂嬪的話。
“娘娘這是哪裡的話!見不見娘娘那是太后才能決定的事,還請娘娘在此稍候,奴才馬上就進去爲娘娘通傳!”
聽聽,聽聽,連奴婢都自稱上了,他敢不去通傳麼!
闔宮上下誰人不知,這個桂嬪的心還不如針尖大,位份一般但架子大得很,還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的,太監宮女犯到她手上那就只有一個結局那就是死,是以大多數人看見她都恨不得繞道而行。
沒見連德妃和韋皇后都不會輕易去得罪她麼!
要換了以前,他倒是當得起桂嬪這聲“奴婢”行這個禮,畢竟他是自南宮太后大婚前就一直跟在身邊伺候的,而桂嬪卻是進宮以後才選在身邊的。
只是,今非昔比,自從她代替死了的小蓉充當慕容琮的試婚宮女而上位,扶搖直上成了嬪位,居映月宮主位,人家是主子,他依舊是奴才。
而當初那件事,小蓉是怎麼死的,他可是比誰都清楚!
這哪裡是什麼小白花,分明就是一朵食人花!
“這倒是奇了?這大早上的,她過來做什麼?”
這話不過是南宮太后自言自語,根本不需要回答。
“罷了,還是見一見吧,宣她進來!”
此刻南宮太后正同陸答應商量後日新戲上演的事,一樁樁一件件掰碎了說。正說到要緊處就被打斷了,心裡頭多少有些不快。
但畢竟是伺候在她身邊的舊人,多少還是要給一絲面子,免得宮裡人又亂說她薄情寡義。
這個桂嬪當真是……
要是依舊是那些爭寵什麼的糟心事,她發誓一定會立即把人趕出去。有本事就自己去爭,沒本事就老老實實待着不好麼?幹嘛非要把自己拉進去啊!
壽康宮這才清淨了幾日啊!
“好孩子,你先去後頭暖閣裡待着先別走,哀家同她說說話,一會兒還有話要問你呢……南香,讓人上些蜜桔給陸常在嚐嚐!這是瓊州那邊進貢上來的,哀家嘗着還不錯!最重要的是太醫說了,這些桔子性溫,你吃上一兩個也不打緊。”
雖然已經正式搬到淑妃宮裡了,但因爲新戲後日便要上演的緣故,這兩日陸常在是日日都要來壽康宮一趟的,還每每被南宮太后留飯,惹得其他妃嬪眼紅不已。
她們做了那麼多事都入不了南宮太后的眼,還不勝人家陸常在,不過動動嘴皮子就得了歡心,簡直是沒有天理。
而陸常在也十分珍稀這個機會,從前會拒絕的恩典現在也知道不必拒絕了,還頻頻讓外界知道,想來這樣那些人也會多一絲忌憚。
陸常在剛到暖閣坐下,她坐過的軟墊還熱乎着,桂嬪就走了進來。
就那步伐,就那儀態,連宮裡最嚴苛的禮儀嬤嬤都挑不出半絲錯處來!不知道的,還以爲她依舊是宮婢,又或者有地位的教習嬤嬤。
“奴婢叩見皇太后,願皇太后萬福安康……”
“好了,起來吧!說吧,這麼早來壽康宮又是作甚?哀家這兩日精力不濟,連話都很少說,已然免了所有人的請安。”
聞言,頓牟眼觀鼻鼻觀心依舊是那副彌勒佛的模樣,簡直是紋絲不動,更別談有任何表情了。倒是桂嬪愣了愣,有點不太敢相信南宮太后居然這般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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虧得她之前一直花自己的體己銀子做了那麼多可口的糕點日日不重樣的送進來,原本以爲多少有些香火情,卻沒想到對方這般無情,當着奴才的面不給她面子!
皇宮果然就是天底下最無情的地方!
罷了,反正她今日來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敘舊,更不是爲了所謂的主僕舊情,她要爲自己爭取自己想要的。
心知南宮太后是決計不會屏退左右的,桂嬪把心一橫,剛剛坐在陸常在位置上的桂嬪立刻又跪下去,真心實意那種,那種決絕連頓牟看了都有些破功。
那膝蓋也不知道是不是鐵打的,那麼用勁還要不要了!
“奴婢自知不該來打擾皇太后清雅,只是,奴婢這回實在是沒有法子了,也不敢讓任何人知曉,只能來請皇太后爲奴婢做主……”
說着說着就委屈的紅了眼圈,但也沒哭出來。
聽了桂嬪的話,南宮太后有那麼一丟丟訝異,實在是這個桂嬪扯着她曾經的大宮女這個旗號在宮裡向來順風順水,幾乎沒有人敢不給面子。
狐假虎威,再不把她當回事,但還是怕自己的。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有人欺負了她?
不應該啊!
心裡這麼想,嘴上也就這麼問了,因爲實在是好奇。
“倒是誰欺負了你不成?你倒是說說看!”
“太后,奴婢……奴婢實在是不好張嘴啊……”
得了,這是礙着宮人的面不好意思說,看來這事不小啊,想到這裡,南宮太后到底揮退了左右,只留下頓牟和南香兩人伺候在一旁。
這可是她的眼睛和耳朵,藥替她把關的,以免自己一時不察被人糊弄了去。
“雖然難以啓齒,也會污了太后的清聽,但嬪妾還是不得不說。太后,事情是這樣的,昨夜……”
說着便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甚至幾乎沒有添油加醋,也算得上高度還原了。當然,除了那碗已經喝進首初的肚子、再也沒有證據的雙倍藥量的藥,其餘都是真的。
“奴婢聽嚴嬤嬤說了這事,簡直不敢相信,直到親眼看到首初慘/死的樣子……爲了保險起見,奴婢還讓太醫爲首初把脈了,太醫說了,首初確實是有了身子,喝的也確實是墮/胎/藥無疑……”
“若只是個宮女,奴婢還不至於來壽康宮麻煩太后。只是,那個藏在暗處的罪魁禍首一日不找出來,只怕後患無窮啊!他今日能禍害我可憐的首初,他日也能把手伸向其他宮女,若是鬧大了,只怕難以收拾!首初丟了性命事小,丟了皇家臉上事大!”
“爲了給首初一個交代,也爲了皇家的顏面,請皇太后爲奴婢做主,把這個天殺的色胚找出來重重懲罰!否則奴婢真的是寢食難安!”
字字句句都是爲了皇家的顏面,爲了壽康宮的名聲,爲了死去的首初,一臉大義凜然,卻隻字不提自己的委屈。
聞言,輕聲安慰了桂嬪幾句,南宮太后頭痛地撫了撫自己的額頭,深深嘆了口氣。這件事確實不大不小,也不怪桂嬪貿貿然來壽康宮尋求幫助。
“壽康宮也確實該整頓整頓了,小小一個侍衛也敢這樣不把哀家放在眼裡,做出這等穢亂宮闈的醜事……好孩子,你先回去,萬不可聲張,找塊地把人埋了吧,其他的交給哀家來辦。這件事說到底是你受了委屈,哀家會想法子補償你的。”
聽到南宮太后這話,一直低着頭的桂嬪眼前一亮,內心狂喜:演戲演了這麼久,終於等到這句自己最想聽的話了!
倒也不敢表現出來什麼,依舊低眉順眼、一臉委屈地離開了,末了,南宮太后讓一直待在暖閣的陸常在也先回了,她今日是徹底沒心情談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