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我消停點,好好坐下吃飯!”南宮越程一把揪住她坐了下來。
“落兒,你不要命了?”軒轅仲卿也無法理解此記得的江落落究竟是個什麼心態。
林清卓則低下頭略沉吟了一下:“那,我陪你走一趟吧,你獨自前去,我可不放心。”
“院主(恩師)!”軒轅仲卿與南宮越程同時叫出聲。
江落落扒拉口飯,突然擡頭道:“呀,我忘了絮兒的婚期!添妝貨都沒給備呢。”
南宮越程聞言嘆口氣道:“頊儀,根本就回不來,怎麼成親?自然是往後拖了!”
“唉,也不知道我爸爸去哪兒修行了。”江落落長嘆口氣,放下碗託着腮,一臉地不開心表情。
林清卓輕輕拍了拍她搭在桌上的小手:“好好吃飯,等把事情都了了,我陪你到處走走,沒準就能見到你的爸爸。”
“嗯!”江落落眼中閃光一道光彩,端起碗又繼續扒拉。
……
“啪!”一隻精緻的彩瓷茶碗被摔得粉碎,其中有這麼一兩片被彈跳起來,劃破了一邊站着的粉衣婢女的手背,但那婢女只是低下頭,並沒有任何反應。
“又是你,銀玲公主,屢次壞我好事,你究竟想幹什麼!”令狐琬珠感覺江落落根本就不是什麼呆傻的少女,而是進退有度,腹有乾坤之人,這樣看來似乎所有事情的發展都與她原先設計的大相逕庭,完全脫離了她的掌控,她不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這樣的狀況,江落落不是應該乖乖的把玉佩送給她嗎?不是應該她太太平平嫁給九殿下嗎?
端午節在碧宵宮放置的竹葉青蛇居然沒有得手,那上官頊晏明明派人給他下了藥,讓他睡在窗下的榻上,但是功虧一簣,她居然被太后拉去一同誦經祈福!
這是祈哪門子的福!她感覺自己的腦子就象一個馬上要爆發的火山,只要輕微的動靜,立即能噴發出灼熱高溫的紅色岩漿。
生父損失了一個又一個的暗樁,被西齊帝尊拔掉一個又一個的釘子,這實在是太讓人匪夷所思。難道說那個林清卓纔是真正的命定之主,這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指點?
“不可能的!”令狐琬珠搖搖頭,想起那時候在書院遇見的江落落,與之前的印象完全兩樣,得到的消息是江落落就是一個半傻的人,怎麼會眉目清明,對她有強烈的戒備之意呢?
幾番示好,她都充耳不聞,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
令狐琬珠一反常態的在房間裡轉來轉去,見旁邊還站着的婢女,氣得一腳踹過去:“滾滾滾!給我滾出去!”
粉衣婢女立即轉身出去並帶上了門,在盛怒狀態的令狐琬珠打殺下人是家常便飯,粉衣婢女只是平靜地走遠了些。
“芍!”一位穿同款綠衣的少女走上前來,目光在芍的身上轉了一圈兒,音調平淡地問道:“她又打你了?”
粉衣婢女沒有吱聲,但是腰間的腳印說明剛纔被踢過,綠衣婢女恨恨地抓緊了拳頭道:“再忍忍,咱倆都不是家生子,忍過這半年,就能出去了。”
被稱作芍的粉衣婢女搖了搖頭,平靜的面容,無波的眼神,很難想象她就是剛纔被罵被打的那個少女,她只是輕輕長嘆口氣,做世家小姐的婢女,生死都由不得自己,打罵兩下又有什麼呢?
大概是因爲在黑暗的天空下待得太久,以至於忘記還有云開日出的時候吧。
“芸,我去下淨房,郡主那邊你守着。”芍輕聲地對穿綠衣的芸交待了一句便準備離開。但芸卻一把拉住芍的手臂,淡淡的微笑浮現在嘴邊,“我們這樣的惡夢快要結束了,相信我!”
芍驚詫地望着芸,但還是平靜地點點頭就走開。
……
“陸昆,今天趙爺爺說的止癢湯的方子,你記下了沒?”高遠抓住了陸昆的胳膊,陸昆每日裡到秀之園打雜,傍晚則回到公主府,趙春橋會在這裡教傳行醫之學與辯藥之法。
“當然記下了!”陸昆回答得不假思索,“你沒記下嗎?”
“陸昆,你簡直天生就是要從醫的,我們這幾人裡頭,獨你學得最好。”高遠羨慕地說……
陸昆難爲情地撓撓頭,說道:“哪有,我也只是盡力學懂,要不然趙爺爺下次問起來,都答不上來,那就糟糕了。”
“你們還在這兒佇着幹啥?還不去吃飯?”元娘過來惱怒地說着,“都這麼大人了,吃個飯每天還要叫幾遍?你們沒見黃正卿要叫得發火了?”
陸昆和高遠兩人吐吐舌頭,飛快地跑到廚房去了。
自從回到西齊後,江落落幾乎每日都與林清卓一塊吃中飯與晚飯,當然,軒轅仲卿因兩三日後動身,近幾日也天天在一處吃飯,聊着南韶的風土人情。引得江落落大發感嘆,說這輩子必須要去南韶。
這日一早,東亭便到了公主府,軒轅仲卿終於要回南韶了,剛解了蠱毒的他雖然面色略有些蒼白,但是江落落另外做了避蠱藥囊與清心藥丸給他,與衆人分別,軒轅也覺得有些不捨,大家同進同出的日子,沒有勾心鬥角,雖然幾次出生入死,但他覺得是最舒心的一段時光,這使得他多年以後,依然對這些時間發生的事情津津樂道。
“仲卿,一路保重!”南宮越程將一箱東西放到他的行備馬車上,江落落則忙着做了許多美食,還有一罈梅花酒,又是糖又是牛肉乾蘿蔔乾的,加上茶葉蛋、滷雞、熟牛肉、米饅頭等全放到軒轅的馬車上,還做了一盒子玫瑰豆沙包,軒轅仲卿看得直皺眉:“落兒,十個我也吃不下這麼多東西啊!”
江落落白他一眼:“你吃不下,還有東亭吶?還有江十他們,那些都是人啊,不是神啊!他們不得吃飯啊?”
聽得東亭都嘴角直抽抽,給我吃的,爲什麼姑娘全擱軒轅皇子車上啊,直接讓我揹着不就好了麼?
車子骨碌碌地遠走了,江落落朝着馬車拼命揮手,約定在來年冬天,她要到南韶去,約定了軒轅一回到南韶就按要求把柚子運到西齊來做柚子茶。
“明日,咱們就啓程吧。”林清卓見江落落失落的樣子,知道是因爲軒轅離去而有些不捨,他心裡有點彆扭,他知道自己並不象外表那樣看起來與世無爭。
大概是因爲許多事情都出乎意料,令狐琬珠心裡如打翻五味瓶,焦躁、不安、恐慌、狂怒等情緒匯聚在一起,使得她整夜無法入眠,白天頂不住睏倦又沉沉入睡,這可苦了周圍伺候的人,跟前的芍等丫頭乾脆在她的焚香爐中用了助眠之物,使得令狐琬珠每日裡都昏昏欲睡, 華麗麗的從西齊第一美人蛻變成西齊第一睡神。
夢裡面,令狐琬珠恍然見到剛剛被林清卓從青牛谷救起的江落落,自己順利地使得蠢笨的江落落全身心信任她。而自己也出色地完成了各項計劃,最終,西齊大亂,西齊帝疲於應付各國戰事,積勞成疾,不到四十便駕崩,九皇子頊晏則按她的計策娶了東越的公主,卻在數年後的端午被毒蛇咬死。
她,榮華郡主,光芒萬丈立於不敗之地,但夢醒後,卻是子夜時分,依舊是自己的閨房,依舊是那兩個死人樣的丫頭。
夢就是夢,成爲不了現實!
此時,登州等地,因氣候炎熱而瘟疫盛行,而狄夷又與北堅在邊境虎視眈眈,總不時的出兵騷擾。
這一天,天剛矇矇亮,題梅與品菊二人各背了一個包袱便出了江宅公主府,跨上兩匹駿馬,絕塵而去。
傍晚時分,天陰涼下來,農曆八月,一早一晚都開始清涼,樹葉開始枯黃,並飛落墜地,“加件衣服,免得受涼了!”林清卓將衣物給江落落披上,並挽住她朝門外走去,上了馬車。
一路向邊境駛去,二十天以後,江落落髮現,沿途的村落漸漸空稀,靠近邊境二三百里路的村落,有些舉村搬遷,根本無人,即便有,也是孤老病殘,連幼兒都見不着,說明在村人們撤離的時候,已經考慮過棄村了。
江落落走下馬車,仔細查看廢棄村莊的情形,“不出所料,是蠱毒所害,看來這狄夷的蠱王果真是相當厲害,能將蠱毒傳播到這麼遠的地方。”江落落朝林清卓眨了眨眼說出了前面那番話後,輕嘆口氣說道:“我千算萬算,漏算了一個蠱王,還有那北堅王實在是太有野心了!”
蠱王似乎對西齊人有着刻骨的仇恨,如此不計生靈地荼毒,報應可是不得了的。
二人復又上了馬車,再次向邊境行駛,兩天後,江落落髮現,想找些吃食都漸漸開始不容易起來,“早吃拿點黃豆,路上發點豆芽吃,也是有菜的嘛!”江落落有點抱怨。
林清卓哭笑不得,哪有這種時間還在想着吃的人,果然江落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吧,明明題梅與品菊已沿路將二人食宿準備妥當,江落落還在想那些有的沒有,林清卓直搖頭。
“站住!車內何人?”車外忽然有一男子聲喝斥。
“院主,我們到邊卡了。”趕車的叫阿才,江落落以前不曾見過,腳步沉穩,氣度內斂,一看就是練家子。
“嗯。”林清卓淡淡應了一聲,撩開簾子,把江落落扶了出去,那衛兵一見出來了位十來歲的小姑娘,不禁愕然,“這位姑娘是……”
“哦,兵大哥,您不必刻意關照,我和院主是來邊境旅遊的。”江落落蠻不在乎揮了揮手道:“在邊境我們大概待幾天就回大都。”
“旅遊?”關卡兵士搔了搔頭,完全沒整明白江落落的意思。
林清卓從懷裡取出一塊令牌交與那兵士,兵士一看之下,驚得眼珠都要鼓出來,但還是不慌不忙地說道:“小的該死!但小的也是奉命行事,還望院主和姑娘見諒。”
見到那兵士年紀輕輕,眼神溫和正直,做事張弛有度,不卑不亢,江落落很是欣賞,拉了拉林清卓的袖子,輕輕說了幾句。林清卓含笑點頭。
馬車通過了邊卡,直接進入了軍營地帶,帶路的小兵迅速將來龍去脈與前方的人交待後便匆匆策馬歸去。
衛國公萬萬沒想到林清卓和江落落會到邊境,面對氣場強大的林清卓,衛國公即便身經百戰,心下還是有兩分敬畏。
入帳坐了下來,江落落轉頭才發現,陸昆竟然在帳內,怔怔望着她。
“陸昆,你怎麼會在這裡?”江落落覺得很奇怪,“你不是跟着……”
“是趙爺爺讓我跟過來的,我們來這裡已經有十天了,爺爺說是醫書萬卷,不如問診百方。”陸昆認真地回答道:“這裡的將士們都很嚴律,我在這裡,學到了不少。”
“這麼說爺爺在這兒?”江落落高興起來。
“嗯,是的。”陸昆點了點頭。
“我先去休息一下,兩個時辰後叫醒我。”江落落對林清卓說道:“沒什麼事比睡覺補足精神更重要了。”
兵士們把江落落引到另一個營帳,題梅與品菊早在帳中候着。
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的江落落剛醒來,題梅便上前笑道:“姑娘,趙太醫來了。”
“快快有請!”江落落馬上披衣坐起來。
趙春橋進帳後與江落落寒暄一番,江落落忽然問道:“如今我方士兵如何?”
趙春橋擰緊了眉道:“總覺得有些不妥,但又說不上來,好象他們已經不是單純的士兵那樣。”
“不是單純的士兵,是什麼意思?”
“就是象一羣只會戰鬥,卻沒有個人思想的傀儡。又好象聽命於一個神秘主子。”趙春橋越說越覺得磣得慌。
江落落轉頭望着旁邊站立的題梅與品菊二人,見她二人雙目靈動有神,心下放寬,對趙春橋說道:“爺爺的意思,彷彿有些兵士是中了邪術?”
趙春橋怔了怔道:“也可以這麼說,但這只是爺爺的揣測。”
江落落咬了咬嘴脣,熟悉她的人就知道,這時候她的大腦正在高度運轉。半晌方道:“爺爺,這類中邪術的兵士多嗎?”
趙春橋思忖了一下,答道:“不算少,爺爺看到的,恐怕不下二百人。”
“若是他們都中了邪術,那麼幕後之人只需要下下一個命令,比如說半夜要偷偷刺殺自己的同伴,那便足以引起恐慌,因爲只有這些中邪術的人認得出哪些是他們的同類,而其他人卻不知道。萬一他們攻擊衛國公營帳,或者說衛國公帳內有這種人,那就麻煩了,更可怕的是軍中若是有將領也中了邪術就麻煩大了。”
趙春橋拍了拍膝蓋附和道:“可不是嗎?爺爺現在就擔心這種事呢。”
江落落陷入沉思,趙春橋又道:“劉再華和杜威將軍的人馬安然無恙,中邪術的只是原先駐紮的兵士們,將領們爺爺倒是細瞧過,沒有發現異常。”
“你們在說什麼呢?發現什麼異常了?”說話的是林清卓,撩了簾帳進來。
“你來得正好,爺爺說他發現有些士兵似乎中了邪術,有些不正常,我正在想着是什麼樣的法術能讓他們有所變化。”江落落擡起頭望着坐下來倒茶的林清卓,皺着眉說道:“若是軍中士兵中了迷魂術可就出事了,我們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發作,究竟是因爲什麼原因,什麼時候中的迷魂術,總不會軍中原本就有北堅或者狄夷的人在吧?”
林清卓嚥了口茶才道:“方纔衛國公已經與我說過此事,也在暗暗發愁。”
“這麼說,衛國公早已知曉軍中不太對勁的地方?”
“正是。”
“那他爲什麼沒有采取措施?”
“他能採取什麼措施?兩軍對壘,萬不可大意,萬一軍中生變,是兵家大忌。”
“那就任由他們這樣不清不楚的在軍中當定時炸彈?”
“定時炸彈?”
“對啊,你知道軍中有枚炸彈,威力非凡,但卻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爆炸,你不擔心嗎?”
“這……”林清卓雖然不知道定時炸彈是什麼,但他知道一定是一種威力巨大的武器。
林清卓不由得低下頭暗暗思想,趙春橋站起身施禮道:“院主先在此地稍事歇息,下官去處理些事情。”
“爺爺,晚上能陪我一起吃晚飯嗎?”江落落聞聽趙春橋要走,便立即吱聲“叫上陸昆一塊兒吃晚飯吧。”
“呵呵!”趙春橋捋了捋稀疏的花白鬍須道:“晚間多半你們會與衛國公一同用餐了。爺爺明兒陪你中飯可好?”
江落落用力點頭表示同意。不一會兒,陸昆被題梅帶了進來,陸昆手中捧着一壺茶道:“這是爺爺讓我送來的茶。”
江落落命題梅捧了進來,又取出了一小包牛肉乾交給陸昆做零嘴兒,陸昆擡起頭定定地注視着江落落,伸手接過了牛肉乾,告辭而去。
“怎麼了?”林清卓見江落落望着轉身回走的陸昆背影發呆,覺得奇怪。
江落落垂下眼簾,輕聲說道:“陸昆剛纔望我一眼,突然覺得他跟我記憶中的一張臉重合,但我只是覺得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那個人是誰。”
林清卓笑道:“只要是你記憶中的人,多半都能想起來的,你一向記憶力都不錯。”
正說着,門衛有兵士來請,說是衛國公已安排好晚膳。
與林清卓走到衛國公的帥營裡,早已備下酒菜,“啊,林院主,公主殿下,此地沒有什麼好酒好菜,出門打仗,也只能是粗茶淡飯了,二位千萬莫嫌棄。”衛國公很是謙遜地笑笑。
“哪裡哪裡,我們是突然到訪,給衛國公添了不少麻煩,還請多多包涵纔是。”說着,林清卓朝衛國公拱了拱手。
江落落坐了下來,與衛國公飲了一杯後,環顧四周,營帳裡,除了衛國公與他們倆,還有另外兩位穿着銀鎧甲的男子,“這二位想必就是劉將軍與杜將軍了,幸會!”江落落舉杯向對面的兩位將軍示意。
“不敢當,末將劉再華!”
“末將杜威!”
那二人爽快地將碗中的酒喝了乾淨,江落落笑道:“二位可都是我安王跟前之人?”
劉杜兩位將軍連連稱是,江落落笑道:“我來之前,義父託我帶口信給二位,說是在家等候二位將軍的捷報,如今義父義母都住在我的公主府裡。啊,二位將軍的夫人,託我帶來了秋衣和書信,一會子,我讓人給二位將軍送去。”
聽說有家書,劉再華與杜威臉上都有期盼的笑容,一時帳內的氣氛便融洽起來。
飯後,林清卓陪着江落落在營地散步,藉着月光,江落落髮現前面有一個黑影正在動,“是陸昆!”林清卓習武之人,自然目視能力極強。
“啊,是姑娘和院主!”陸昆停止了口中的喃喃有詞,轉而與兩人招呼。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江落落不解地問道。
陸昆眨眨眼說:“我在背方劑啊。”
“呵呵,你小子倒是勤奮用功。”林清卓輕輕笑起來。
二人正要離去,江落落忽然回頭問道:“陸昆,你以前說你娘病死後被一個姓陸的人家收家,才起名叫陸昆的是嗎?”
陸昆垂下頭,低聲說道:“是的。我打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爹,我娘在我四歲的時候病死了,就把我託付給一個姓陸的人家,起名叫陸昆。”
江落落點點頭,林清卓卻接過話頭問道:“那後來你爲什麼又跟他們在一起呢?”這個他們,自然指的是高遠和黃正卿等小乞丐。
陸昆愣了一下,“因爲陸家後來自己生了兩個兒子,再後來,養母因難產去了,養父續取了一個女人,那女人好生厲害,她對我們三個……”說到此陸昆聲音有些發顫,但還是繼續說道:“原本我便不是養父親生子,當然那裡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我獨自一人東遊西走的,後來進了大都,遇到了高遠他們,便留在秦家舊屋了,那裡雖然破舊,但至少是個容身之處。”
江落落輕嘆了口氣,好奇地說:“你娘沒跟你說你爹是誰嗎?就不讓你去認親?必竟有個爹總比沒有的強啊。”
陸昆低下頭,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娘臨死前跟我說,她是懷着身孕被我爹趕出家門的,所以有生之年絕不回去,我也不能認回我爹。”
“你爹居然這麼沒有人性?把懷着孩子的女人趕出家門?總不可能懷疑你娘對他不忠吧?”
“沒有懷疑,我爹只想着自己的成就,眼睛看不到我娘。”
“那你打算這一輩子都不認他?”
“嗯……”月光下,陸昆捏緊拳頭的樣子,江落落和林清卓看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你爹在哪兒嗎?”江落落溫聲問道。
陸昆搖了搖頭,“娘臨終的時候,只說若爹爹心裡還有我們,總有一天會相見,若心裡沒我們,那一輩子不見也沒什麼要緊,人跟人都是單獨的。”
“人跟人都是單獨的……”林清卓嘴裡低喃着這句話,“真是個有大智慧的女子啊。”
“什麼大智慧,那是她心涼透了。”江落落毫不客氣地甩出這一句:“人跟人不但是單獨的,也是需要相互支撐的,要不然人字爲什麼有兩筆,缺一筆都不成字呢?”
陸昆驚訝地擡起頭望着江落落,以他的閱歷,還不懂心涼透是什麼意思,只是單純地明白江落落理解了母親的遺言。
林清卓輕輕拉過江落落,低聲說道:“時間不早,我們得回去了。”
“陸昆,你也跟我們一起回吧?”江落落輕聲問道,“時候不早,明兒說不準趙爺爺還要找你幫忙。”
陸昆的眼睛裡流露出的神色十分複雜,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第二日,江落落剛起牀,就發現營寨周圍全是濃霧,側頭一看,能隱約看到一身青衣的林清卓皺着眉頭與身着鎧甲的衛國公站列一處,正輕聲說着什麼。
爲了不給對方造成什麼困擾,江落落鑽回營帳,此時金蛛在小盒子裡不安地轉着圈,隨着金蛛不停活動,江落落心裡也升起一種煩躁感。
以前不會這樣!
蠱王終於行動了麼?江落落半眯起眼睛,如果她推測不錯的話,這迷霧很顯然是蠱王施了迷魂蠱,能使人在三尺之外視物不清,這麼說起來,大家都中了這種蠱嗎?
將袖子挽起來,在帳營牀下拿出了一個罈子,裡面是她醃製的醋蒜,拿出來吃了一粒,大蒜氣味很快便濃烈地在營帳內瀰漫開來,江落落吃完後,掀起帳簾,立即就能看清楚大營情況,許多兵士已經象沒頭蒼蠅一樣瞎轉了。
顧不得許多,江落落手中執了兩粒蒜瓣跑到林清卓身邊,左手扯了把林清卓的衣襟,右手便塞了一粒進他嘴裡。林清卓知道是江落落塞進的蒜粒,雖然氣味難聞,但還是嚼了兩下嚥了。
見林清卓神色清明,江落落放心把手中另一粒蒜瓣交給了衛國公,他二人解決了,但是軍營這麼多士兵,那一小罈子醋蒜哪裡夠用?況且也僅僅是解,而非制住。
江落落總覺得不是辦法,但是還能有什麼主意能克住這個迷魂蠱?
擡頭看到陸昆一個人靜靜站在營帳外,望向邊境北堅大軍方向,眉頭略皺,臉上呈現出一種與他現在這個年紀完全不相符的凝重。江落落看着陸昆稚嫩卻少成的臉,忽然覺得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這種感覺很模糊,所以很快就腦中忽略不見。
“陸昆,你站在這裡做什麼?”江落落出聲打斷了陸昆的沉思。
回過神的陸昆略有些呆滯地望向江落落,目光極爲複雜,那是江落落從未了解過的陸昆。
“沒什麼。”陸昆回答了這幾個字,低下頭便匆匆跑開。
江落落對陸昆的不自在表現,總有點怪怪的感覺,但又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現今迷魂蠱還未解開,心裡雖對陸昆的異常舉止有點懷疑,但眼下最關鍵的還是解蠱更要緊。
捧出了金蛛,眼見那小蛛兒一圈又一圈轉動,江落落身邊漸漸涌聚了一些毒物,饒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環境,也驚駭了衆將士,他們並不知道這東越來的小公主有怎樣的能耐,即便是江落落自己也不知道有幾份能耐,走一步看一步了!
或許是蠱王玩膩了蠱術遊戲,或許是或許是北堅要馬上進攻了,原本圍繞在西齊軍營裡的那些迷霧漸漸散去,江落落正在驚異。
“北堅軍隊進攻了,我們得跟上。”林清卓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眼中有幾份憂慮之色。
江落落問道:“有什麼辦法能將蠱王擄來嗎?”
林清卓一怔,低下頭看了看江落落帶着詢問的表情凝望自己,便輕笑道:“單純擄個人,我還是有辦法的,只是那蠱王渾身都是毒,怕是還沒擄着他,我自己卻先倒了。”
江落落重重點頭道:“我也有此顧慮,不過……”說到此,江落落取出了南宮越程送她的那把精緻小匕首,遞到林清卓手裡,“我大膽猜測,這把小刀,或者能讓蠱王暫時不作出攻擊。”
林清卓接過嵌寶石的匕首,“好,我盡力一試。”
“院主,這可使不得,那蠱王不是個善茬。”衛國公聞聽二人的商議嚇了一跳,趕緊想制止,要是東越的公主和桃李滿天下的清月書院院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紕漏,不用設想,他也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
“衛國公,你不必擔心,那蠱王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纔會幫北堅攻打我們,找出根由分而化之,對我們肯定有利。”江落落微笑着對衛國公解釋。
“衛國公莫急,銀玲公主言之有理。”林清卓覺得可以嘗試,他對自己的功夫非常自信。
正在此時,忽聽得對方進攻的號角吹響,聲音遠遠傳了過來,這邊但聽得咚咚戰鼓也擂起來,古代的征戰與現代不同,將士們都迅速集合,步兵們每人口中銜了一根筷子,保證不出聲,果然有詩經中擊鼓鏜堂,勇躍用兵的樣子。
戰馬開始興奮嘶鳴,蹄子激動地佔擊着地下,顯示出對衝擊殺場的渴望。
畜生對戰爭尚且如此渴望,更何況是欲乘風破浪,侵入直前的北堅軍隊?
衛國公與杜劉二位將軍紛紛披掛上場,傳令官按上峰命令鳴鼓點,將士們迅速集合佈陣。
而營帳這邊江落落這邊還不知道如何破解這迷魂蠱,聽到遠處的喊殺聲,擡頭四顧,才發現那迷霧退散了不少,也不知道是金蛛有用還是對方因爲進攻的原因而不再施蠱。
杜威與劉再華分別排出翼形陣,衛國公領兵將正面迎敵,雙兵對峙,戰事一觸即發。
正在此時,忽聽得對方鳴金收兵,對於江落落來說,戰場一切都是陌生的,江落落只能是遠遠聽到一些模糊的聲音,別的什麼都不知道。
傍晚,衛國公命人來請晚飯,江落落終於再次感覺了一把軍營伙食,除了肉還是肉!把江落落這個素腸子可膩得不行,但也沒有辦法,誰讓這裡是條件艱苦的軍營呢?
“今日恩其巴隆那邊還未對戰突然收兵,也不知道是虛是實,我是想衝過去大殺一番,但杜大哥唯恐那北堅兵使詐,硬是把我攔下了。”皮膚深黑,長着圓臉的,是劉再華將軍,年約三十上下,說話中氣十足,而且快聲快語,一看就是個爽氣人。
另一邊體形相對略瘦,皮膚也較白淨些的,就是杜威將軍,戰場上,一杆銀槍使得出神入化,粗看應該有三十七八的年紀,雖然是軍營出身,舉止卻並不粗落,給人彬彬有禮的錯覺,若不是身上隱隱透出的凜殺之氣,真要懷疑是不是見過血的人物了。
江落落舉起手中的杯子,她也想知道爲什麼對方會鳴金收兵,不由得打開天眼四處探尋。
果然,見一個將軍模樣的人在營帳裡,跟前還站着一個小兵丁,着裝與軍隊裡的人完全相異,應該是剛到不久的。
那個穿盔甲的將軍眼珠轉了轉,又不停問詢小兵丁一些事情,轉而揮揮手讓那小兵出帳而去。
飯畢,林清卓送江落落回營帳,江落落便將自己先前看到的幾個場景細細跟林清卓說了,“看來,是北堅出了不得了的事情,來此地之前,已接到線報說那佳王妃日前暴斃,北堅王也回了宮,但後面就再沒有情報過來。”
說到這裡,林清卓習慣性地皺了皺眉,“今日之事,倒是古怪了。北堅發生了什麼要緊的事情,以至於尚未開戰便鳴金收兵呢?”
江落落眨眨眼,笑道:“總不會是新皇登基,嚴令不得耗戰吧?”
林清卓怔了下,目光定定落在眼前這具小小的身子上,“你的腦子究竟是怎麼長的呢?”
“朝上長的唄。”江落落沒好氣地回答道。
帥營裡,衛國公一干人與劉杜幾位將軍一起在分析今日戰場發生的奇怪一幕,衆人皆是經歷多場戰爭的殺場猛將,卻還從未遇到不戰即收兵的情況。
衆人七嘴八舌說了一通,也沒有分析出個所以然來。
入夜,一個瘦小身影悄悄離開軍營,往北堅方向而去……
北堅派使官進大都求和,這是西齊自數百年前分裂後,從未有過的事情,西齊國君上官嚳輝有些意外,甚至在想是不是北堅的誘敵之策。
但是,邊境傳來的塘報卻明白無誤地說明了目前北堅部隊並沒有任何動作,十分安靜。昭帝收下了使官送來的金銀珠寶及求和書,卻權衡再三好幾天也拿不定主意,最終還是決定雙方和談。
春去秋來,很快兩年便過去了,江落落身子拔高了些,也長開了些,雖然不是天香國色,但身上那種溫婉典雅的氣度更襯得她有獨特吸引之處。
“靜琛,大哥和阿雲四處遊歷去,有沒有探聽到陸昆的消息呢?”江落落喝着杯子裡熱燙的奶茶問道,這種新鮮的飲品,在宮裡十分受貴人們的追捧。
林清卓也喝了口面前的奶茶,眸中閃過一道無奈之色,搖了搖頭:“毫無消息,我們已經多方查找,一直沒有下落,在邊境人煙稀少,按理這麼個小藥童,應該是很受人注意的,卻沒有任何人見到過他,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唉,陸昆找不到,我爸爸也找不到呢。”江落落失落的轉頭望到窗外,想當初她來到這個世界一睜開眼就在這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裡,一切似乎就在眼前,轉眼就是三年,“真快啊,這就三年了!北堅也不跟我們打架了。”
聽到江落落喃喃的自言自語,林清卓撲哧笑了出聲,江落落聞聲轉頭看向他,林清卓笑道:“北堅可不是與我們打架,是實實在在打仗呢。”
“嗯,說的也是。”江落落長嘆了口氣笑道:“三年前若不是拓跋昌意舉事成功,西齊與北堅那場惡戰打下來,真不知道結局如何。”
“是啊,看不出他真是有這樣雷霆手段之人。怎麼呢,近幾個月你總是這樣沒精神。”林清卓將她鬢邊的頭髮別到耳後,輕輕撫着她的面頰,卻並沒有再說什麼。
“叩叩”門不合時宜地被敲響:“院主,姑娘,九皇子殿下求見。”
“頊晏?快請!”林清卓到外面相迎,一行人走進了夕湄居,上官頊晏走進來,江落落正在泡茶,頊晏笑道:“許久沒喝過你泡的茶了!下一次再喝你的茶,是不是應該稱你爲院主夫人?”
喀啦一聲,江落落手中紫砂茶壺的拇指沒有弄好,茶壺蓋落在了杯子裡。擡起頭,直直望向林清卓,對方也同樣望向了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