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朌坎爲自己的初次告白被煙花之聲掩蓋,暗自氣惱之時,不提防間三王子又靠近前來,問道:“方纔你曾言何事?彼時爲煙花聲遮掩,我未嘗聞清。”
此番朌坎是前功盡棄,再無勇氣宣之於口,忙不迭支吾道:“無、無事,未曾聽見完全無所謂……”
三王子卻不肯輕信,對曰:“當真?我見你神色羞赧,煞有其事之狀,想必正言一要緊之事……”
朌坎連忙搪塞道:“不不,完全無關緊要,殿下不必知曉。”
三王子則道:“坎兒,我欲聽你再說一遍。”
朌坎被這聲“坎兒”窘得不堪,忙道:“不、不說了……”
不料三王子聞朌坎拒絕,卻是攬過朌坎身子道句:“喜歡我這話,便不肯再說嗎?”
朌坎聞言,方知自己被三王子戲耍了,登時雙目圓睜,脫口而出道:“殿下,你明明聽見了,卻要我說!耍我呢……”一念及自己告白之言並了彼時的神情語氣皆清晰落入跟前之人眼中耳裡,便覺羞赧不堪,面上發燙,臉紅似血,恨不能掘地三尺,將自己埋入其間。
三王子卻道:“試問世間有何人不喜聞聽心儀之人剖白心意?”
朌坎聞言,更不敢直視三王子,只垂首不言。
三王子見朌坎不答,又接着道:“此番既心儀於我,可還欲前來臷國,尋那佳麗娉婷?”
朌坎聽罷這話,方知彼時自己不過隨口一句玩笑,竟成了陷害自己的坑,只得硬着頭皮往下跳。以那幾不可聞之聲嘟囔一句:“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白也表了,反正無法收回,今後我惟跟着殿下,殿下往何處,我便往何處……”說到這裡,憶起之前三王子曾道他自己亦喜這臷國,方又滿血復活,樂得將自己這窘迫不堪的表白之事轉移開,嗓音隨即恢復往常之狀,雀躍道,“殿下,你自己亦道喜歡這臷國,若你今後欲來,我豈不也跟隨一道前來~”
三王子聞朌坎這般說,未曾回答,神情卻似是陷入回憶一般。
朌坎見狀,隨即扯住三王子追問道:“對了殿下,你是因了何故喜歡臷國?定然不是因了美女衆多之故,她們和你相較,通通不夠看啊……嗯……我是說女身的你……”
三王子回過神來,答曰:“我並非是喜歡臷國,實則知曉荀草之前,我並不知世間尚有臷國存在……”
說到此處,三王子不禁回憶起幼年之時的一樁往事。彼時中土國設太傅以教授王族子弟經書學問,自二十六代國主雲丙之時,太傅本爲巫朌朌坤,年歲既長,學識淵博。只巫朌在任不久,即以心力不濟爲由掛冠而去。之後太傅之職則由巫咸國前任巫彭朌師繼任。
某一日講經之餘,朌師令諸王子闡發對混沌大陸現狀的看法並了各人志向,四王子年幼,卻是當仁不讓,率先答曰:“爲君者,當行仁政,上不愧天地君親師,下不愧黎民百姓,以保我國萬里河清、四海無虞……”言罷又轉向一旁的三王子問道:“三王兄,你之見如何?”
不料卻見三王子搖首對曰:“我只道是現下歌舞昇平、海晏河清,我願已足;我無甚大志向,不過秉承祖訓,修養生息。”
四王子聞罷三王子之言,復又轉向二王子問道:“二王兄又有何高見?”
二王子則放下手中玉管,將案前所寫之紙拾起,示之與衆人。只見那宣紙之上以濃墨寫一“兵”字,一面說道:“古語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①,而保民安者,正乃一國之甲兵耳。士強兵利,將廣糧豐,再兼以道法御之,則可保我國之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而他國異族不敢犯我境也,我國自得長治久安……”
此番二王子言畢,周遭衆人皆拍手稱道,三王子亦從旁附和,惟大王子聞言大笑,笑聲竟壓倒衆人之掌聲。座上朌師見狀則問道:“不知大殿下尊意如何?”
只見大王子從座上立起身,手持撰扇往掌中一敲,說道:“座上諸位所言皆非高論,不足掛齒!”
朌師則道:“請教其詳。”
大王子隨即以扇指四王子說道:“流霆所言區區前人陳腐之論,孰無建樹,人人可言而時時可行,斷不能更易現狀。”隨後又指二王子道:“至於公雅之論,乍聞有理,實則胸次短小,惟以點蓋面,取法而舍道,安於現狀而無益於將來。試問,何時何處不知兵道之重?而我國何以獨重之?此與常人又有甚兩樣之處?我國以南之女子國,以北之夸父國,皆以軍強國,我國依樣行之,又與此二國有何不同?”言罷方頓了頓,此番已不以扇柄指人,惟以目斜睨對面的三王子道:“至於望鶴,不過惟知守成,此乃庸人之論,不足與高士共語。”
卻說朌坎聽到此處,忿忿不平地打斷三王子之言說道:“太過分了,這大王子不是擺明了說‘除我之外,在座的都是垃圾’嗎?殿下,我知你乃是扮豬吃老虎,不過是爲敷衍衆人罷了,他們根本不知你心中真實之念……”
三王子聞罷朌坎之言,以指捏朌坎下頜,笑曰:“坎兒當真聰慧靈敏,惟你知我~”
只聽三王子又道:“實則大王兄之論確也見識過人……”
大王子道:“方纔太傅所言,分明是問基於混沌大陸現狀,我等之志向。而在座諸位竟無人理論當下之事,當真可嘆。依我之見,混沌大陸雖國家衆多且各自爲政,然我中土國乃大陸之宗主,更爲華胥有熊氏之後,混沌大陸唯一神族直系後裔,又經我國先祖數百年經營,國力強盛,文化繁榮,大陸其餘諸國無一能與我國相較。若我國安於現狀,自我經營,以維持當下之局,雖然無過,卻更無功績,久而久之,無異於故步自封,不思進取之舉……諸位可知,大陸其餘諸國,有那實力雖次於我等,然自保有餘之國,諸如女子國、夸父國、羽民國之類,我國先祖曾欲使之歸順而未得者;更有如肅慎國、伯慮國這等閉目塞聽、矇昧不化之國並了黑人國、梟陽國這等民智未開、蠻荒僻遠之地,皆待我國之聖道感召教化。如今之計,當‘以攻爲守’,斷不能拘囿於國境之內,而需廣播文化,彰顯國威。若我國雖強,卻近不能以力服人,揚我大國之威;遠不能以道育人,顯我大國之智。如此狹隘短淺之輩,難任王霸之君,行長遠之事……”
此言一出,則朌師頷首,而周遭衆人盡皆叫好,三王子亦從旁附和。
朌坎聞罷則撇嘴道句:“強權政治,霸權主義,說的就是你!!”隨後又轉而詢問三王子道,“彼時殿下之意到底是什麼?想必定是棋高一着!”
不料卻聞三王子答曰:“此番你卻是高估我了。彼時我勢單力微,於宮中處境艱難,自知王位無望,胸中更無甚雄心壯志。我只道是大陸諸國雖衆,卻彼此並無往來。世間若真得一世外桃源,即便小國寡民,與各國不相往來,卻能固我自守,其民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與世無爭,自給自足。雖有舟輿,無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做一國之賢君,所求亦不外乎如此。雖兵強馬壯,卻徒然引來兵災戰火,到底於民不利,惟民得安則天下安……”
朌坎:“……”
三王子又接着道:“遂在此之前,我一直希冀一國一地能全其理想。直至此番來到臷國,我方知世間真有此世外桃源。”
朌坎聽罷頷首道:“殿下仁心,朌坎深爲敬佩;若得殿下入主天下,則萬民幸甚,天下幸甚!”
然三王子則搖首道句:“此不過幼年之時稚拙淺顯之見,這些年我出國遊歷,又多番見識方外之人事,方知侷限於一國一地,終是井底之蛙,管窺蠡測,真正的爲君之道,斷非僅限於此,而是……”說到此處,三王子復又搖首不言。
此番話說一半,倒是將一旁的朌坎說得心癢難耐,急於聞聽之後內容,見三王子不言,方開口催促道:“殿下,你如今又是作何之想?講罷,莫要吊我胃口……”
未想三王子卻不答此話,轉而逗弄朌坎道:“如此坎兒且將之前剖白之語再道一回,方不枉我說這許多~”
朌坎一聽這話,登時便委頓下去,縮頭縮頸,囁喏道:“這、這……殿下,不帶這般附加條件的……”
三王子見狀,興致更盛,接着道:“此番你惟道六字,我六百字亦難以道完,百倍於你,想來你亦是不虧~”
朌坎聽罷,羞於出口,憋紅了臉,到底捱不過心下好奇,憋了半晌,方以細若蚊足之聲支支吾吾地道句:“殿、殿下,我、我……喜歡你……”
言畢,只見三王子俯下身來,靠近跟前,朌坎下意識往後一仰,幾近就此失去重心跌下身去。幸而三王子及時伸手攬在他腰後,方止住他下跌的身子。三王子見狀展顏一笑,伸出一指點了點朌坎嘴脣,說道:“好坎兒,我現下便滿足於你~”
朌坎聽罷三王子之言,羞赧不堪,頭似入了蒸籠,腦環蒸氣,心跳如鼓,心下直嚷:“殿下,你這話歧義太大了啊喂!”
只聽三王子開口道:“這些時日我與你一道遊歷各國,方知……”
不料此番話剛一出口,便見一靈符紙鳶從空中降下,三王子擡手接下紙鳶,展開一視,登時斂下面上笑意,眉頭輕蹙,肅然說道:“雲永來信,已於羽民國中發現那黑衣異族人之蹤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