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馬蹄聲起,百餘騎人馬飛馳而來,這給安詳的小山村帶來了一絲詭異的氣息。
眼看要在這麼多男人面前拋頭露臉,衆女子躲避已然不及,心中略感不安。
“咱們莊上平日裡難得見到一個外人,這大清早的,從哪裡冒出這麼多陌生人來?”一名年輕媳婦詫異道。
“該不會是山匪吧?”一位少女怯怯地道。
衆女子聞言莫不失色,衝來人定睛瞥了一眼,就想轉過身去。可是,一瞥之後,她們的頭就再也轉不動了。
一位公子鮮衣怒馬,翩翩而來,玉面星目,溫潤的眼波似有控人魂魄的力量,讓人不忍生出半分拂逆他的心思來。
於是,她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個毛孔都莫名地顫動起來,芳心早被那兩道魅惑的眼波牽住了。
帥哥,笑一個唄!
公子,你爲何行色匆匆,目不斜視?
玉面郎君,你這個勾魂的人兒,奴家今夜只怕會一夜無眠!
眼見公子飄然而過,一位少女如着了魔一般,取出一枚香囊扔了過去,可惜她力道太小,眼見馬尾一甩,香囊被掃落到了溫榆河的冰面上。
這時,一名中年男子策馬追到公子身後,遮住了公子的背影,這讓衆女心煩意燥。
好個不識趣的老男人,還不快快閃開!
緊接着,百名身着一式便裝的年青人裹着幾名老男人匆匆而過,隊尾有個少年扭頭衝衆女子擠眉弄眼一番。
衆女大怒,幾個年稍長的媳婦更是叉腰開罵,罵聲中,一根棒槌朝他飛去。
少年拍馬避開,心中忿忿不平。
爲何迎接越王殿下的是香囊,迎接我的卻是棒槌?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歐陽仝追至朱祁嶽身邊,不時擡眼打量朱祁銘的模樣。
因經年累月駐徙不定,宮中暫停了朱祁銘親王冠袍、常服的供給,所以,昨日歐陽仝命人在順義縣城買了幾件尋常公子穿的常服,其中一件此刻正朱祁銘穿在身上,不料一件普通衣物,竟襯得他愈發的光彩照人。
“殿下,此去京城,在下忽然想到了一個典故。”歐陽仝道。
朱祁銘一凜,“是何典故?”
“擲果盈車。”
切,被人說爛了的典故,無趣!朱祁銘聞言,報以白眼。
“在下還想到了另一個典故。”見朱祁銘未搭話,歐陽仝又道:“看殺衛玠!”
看殺衛玠的典故也出自晉代。衛玠是兩晉之際頭號帥哥,但體弱,像林黛玉那樣患有不足之症,又生性靦腆,有一次他隨舅舅出門,引得傾城圍觀。因驚嚇過度,衛玠回去後不幸病死了。一代帥哥竟被人用眼睛放電給電死了,真是千
古奇冤!
朱祁銘體壯,心理素質又好,自然不會被看殺,不過,他的外貌變化極大,前後有云泥之別,又是堂堂親王,若貿然招搖過市,引起轟動,實屬不智之舉。
過了幾年面罩人生,朱祁銘對帥不帥的問題並不怎麼上心,只要邪毒得解,能做個正常人就行了。不過,歐陽仝提醒得對,此番回京,低調爲宜!
“讓樑指揮使留下幾名護衛,隨本王一路緩行,待傍晚時分乘車入京。長史與樑指揮使率大隊人馬先行入京,將越府前院、跨院的屋子收拾出來。還有,別忘了派人護送駱前輩回家安頓。”
“是。”
酉初時分,朱祁銘到達距安定門不足五里的地方,與馮鐸一道下馬,上了歐陽仝叫來的馬車,兩名護衛牽走朱祁銘、馮鐸的坐騎,其餘五名護衛仍騎馬隨行。
在馬車馳入安定門的那一瞬間,朱祁銘不太情願地帶上了銀面罩。
“殿下,使不得呀,您如今體毒已解,戴着面罩見皇上,恐落下欺君的嫌疑。”一旁的馮鐸急道。
朱祁銘驀然想起了離京時的情形,一時無語。不知過了多久,忽聞鐘聲、鼓聲乍起,這才發覺馬車已到了鐘樓、鼓樓附近。
“當初本王頂着大雪獨自出了午門,在寒風中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這才與幼軍會合,得以踏上旅程,從此漂泊北境四載有餘。今日雖說是回京了,但豈能忘了那日的情景?還是慢慢變吧,等陛見時再摘面罩不遲。”
言畢掀簾望去,見夜幕已然降臨京城,皇城那邊璀璨的燈火映入了他的眼簾。
“你們速回越府。”
“是。”
朱祁銘剛支走隨行的五名護衛,馬車就到了皇城的東安門,一羣守門軍士動作麻利地堵住通道,就想叫停馬車,馮鐸從車窗伸出手揚了揚腰牌,守門軍士仔細瞧瞧腰牌,隨即放行。
想皇城城門口的氣氛尚且如此緊張,紫禁城那邊肯定是戒備森嚴,朱祁銘凝眸而思,似在盤算內憂外患給廟堂之上投下的陰影面積究竟有多大。
尚未靠近東華門,朱祁銘就叫停馬車,與馮鐸下了車,徒步上了石橋。
門前禁衛立馬警惕地盯住了橋上的兩道人影。
“越王奉諭回京,欲入宮陛見,你們速差人進去稟報!”
馮鐸通報一聲,門前一名百戶裝束的人見燈火映出了兩張熟悉的人面,當即指派一人入門稟報去了。
只覺得夜色中的紫禁城既熟悉又陌生,朱祁銘淡然望了幾眼,便撇下紫禁城,緩緩轉過身去,遙看皇城內的萬點燈火。
“也不知殿下今晚的住地有無着落。”馮鐸也轉過身來,壓低了聲音:“殿下不宜回越府,也不宜再住別院。”
是啊,在皇上的眼中,我已是赴藩之人,而今的越府多半像衛府那樣,只有少量人看守,樑崗他們收拾收拾暫住越府尚可,自己一個親王又怎能請旨住在那裡?朱祁銘也只能將這樣的話爛在肚子裡,舉目端視馮鐸,覺得這個清寧宮的資
深內侍當真是心思縝密。
“你近侍太皇太后多年,又跟着本王漂泊數載,品秩不見長,倒是委屈你了。”
馮鐸連忙躬身,“小的謹記太皇太后遺訓,只想盡心服侍殿下,不問前程。”
朱祁銘緊緊盯着馮鐸的雙眼,似要從中讀出他內心深處的信息,可惜馮鐸的眼睛隱在背光處,看不真切。
這時,幾道輕細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司禮監秉筆太監金英參見越王殿下。”
朱祁銘轉過身來,碰見了金英略含期待的目光,那兩道目光在朱祁銘的面罩上匆匆一掃,立馬就黯淡了下去。
“殿下終於回京了!皇上難得今日有個好心情,正與周妃、重慶公主聚在一起,故而眼下不便陛見,還是候旨吧。哦,內侍監已爲殿下擇了住地,就在皇城內,離此不出一里遠。請殿下移步。”
“有勞金公公。”
待馮鐸與金英打罷招呼,兩名小內侍掌燈在一旁照明,五人跨過橋,朝皇城東北側走去。
“皇太后吩咐過,讓殿下回京後即刻入鹹熙宮謁見。可是,皇太后不知殿下今兒個回京,六宮妃嬪方去鹹熙宮問安,此刻或許還有人在那裡與皇太后說話,故而殿下······”
本王體內的邪毒已解!朱祁銘差點就道出了實情,但他很快斂起了那股子較真勁,“勞煩金公公通報一聲,本王明晚再去鹹熙宮謁見皇太后。”
“明晚?也好,晚上宮中走動的人少。”
說話間,一行人已遠離了東華門的燈火,四周一片漆黑,兩盞宮燈的燈光顯得愈發的明亮了。
“若陛見的時日定不下來,本王明早便去探望呂先生,不知是否要向皇上請旨?”
金英想了想,輕輕搖頭,“殿下並未住在紫禁城內,依制,此事無需請旨,殿下在越府長史司留案備查即可。”
越府還有長史司麼?再說,又不是住在越府,如何留案備查?朱祁銘嘴上應了一聲“知道了”,心裡卻嘀咕開了。
“越王殿下,已到秋浦軒,小奴這就去開門。”一名掌燈的內侍躬身道。
秋浦軒?朱祁銘駐足,藉着微弱的燈光,順着那名內侍的走向望去,只看見了一道模糊的建築輪廓。
“殿下,自永樂以來,前前後後共有五個親王在此小住。”金英靠近朱祁銘還想說些什麼,瞥一眼馮鐸,立馬住了口。
那邊傳來了開門聲,金英邀朱祁銘移步入內。
秋浦軒並無前院,進門就是正堂。內侍麻利地燃了燈,燈光照亮了整潔的正堂,只是偌大的正堂空空蕩蕩的,陳設極少且十分簡陋,最要命的是,室內不見火爐,置身其間,頓感寒氣逼人。
金英見狀頓時傻了眼,一旁的馮鐸微微皺眉,“金公公,陳設嘛,因陋就簡也行,反正殿下習慣了,只是這麼冷的天,炭火可不能少。”
金英愣了半天,勉強端出一張笑臉來,“灑家再着人去御用監、惜薪司催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