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盼右盼中,日子過得倒也不算慢,很快又十天過去了,二十五的這一日早晨,周昱昭也沒撐傘,冒着小雨親自跑過來,知會李眠兒,告訴說王錫蘭下午申時左右就能抵達金陵淮水內河口。
“淮水?”李眠兒心中禁不住喜悅,可又生出一點不解,“他們不是從揚州過來麼?怎麼還要跑去淮水,爲何不在大江就下船?”
那樣好歹也能省下一個時辰的水程呢!
聞言,周昱昭眸光閃了閃,卻是轉過身子,沒有接話。
李眠兒見周昱昭沒有接自己的話,心想王錫蘭自是有他的打算,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
周昱昭出了李眠兒的園子,便坐了馬車直奔城南秦淮水畔。
王錫蘭給的消息準之又準,下午申時一刻,周昱昭就被河道兩岸的人聲鼎沸給驚動了,他從一家樓館內踱出來,側頭往北看去。
只見數十艘巨大的畫舫緊挨着向前行進,不僅畫舫本身奢華奪目,每艘船頭更是圍坐了十多一個比一個長得花俏的歌舞妓,即便小雨淅瀝,她們仍是每人撐着一把傘繚繞在船頭。
岸上的人競相擠着看進河道,歎爲觀止,嘖嘖有聲:真是揮金如土,這麼大排場,得花費多少錢哪?十艘畫舫,兼這百來號的美人,還得打通官府放行,統共得要多少銀子阿?
當然,對於原本已在河道內謀生計的畫舫,則是眼紅不已、苦惱不已,在他們看來,來得這些畫航、美人,可不是熱鬧熱鬧就完事的,卻是最要命的競爭對手阿!
而這數十艘船的主人此時正站在最中間的一艘船上春風得意。對周圍觀衆拱手作揖,笑得何等燦爛!
遠遠地,看見左岸邊上最靠南頭的一棟樓館,漆粉十成新,恰是新建沒兩天。只見樓頂匾書曰:度香樓!
讀罷匾書,王錫蘭輕輕搖頭,微微一個訕笑。目光移動間,便在度香樓門前發現了周昱昭的身影,那人還是雷打不動暗色窄袖錦衣,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此時正一眨不眨地覷着自己。
王錫蘭命船隊停泊在度香樓前,又命下屬將衆歌妓請進度香樓內,並對外宣稱:今日度香樓及十間畫舫即行開業!
人羣聽後。一片歡呼。奔走相告!
王錫蘭也大感這場面有些令他意外。暗歎這裡不愧是爲:古來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
安頓好畫舫和衆美人,王錫蘭才領了疏影跟着周昱昭來到度香樓最頂層的一間包廂內。
周昱昭瞥到一直不言不語跟在王錫蘭身後的疏影,視線不由自主地朝她小腹上一掃,不過月份還小,他看不出來什麼。
進了包廂,桌上已經擺滿各色菜餚和糕點。王錫蘭也不客氣,示意疏影也不要客氣後,自己撲上就大吃大喝,這近月來,雖然也沒少吃得喝得,但他身上一直裝着要事,除了下岸做買賣,他幾乎就不離船,哪裡來時間胡吃海喝。
是以,這會兒安然抵達後,他自然能放開胃口好好犒勞自己一頓了。
他自己吃着,不時還給一旁小口細嚼慢嚥的疏影夾菜送湯的。
疏影乍然來到這個陌生之地,雖然一直還在生王錫蘭的氣,可沒見到小姐之前,他就是她最親近的人,凡事還得靠着他呢,所以她什麼話也沒有,默默地吃着飯食。
只是……這個錦衣男子……不就是……那個人麼?
疏影不時擡眸偷睨一眼坐在對面的這個不但長得比王錫蘭還有好看,而且氣宇非凡的男子。
雖然時隔近兩年,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周昱昭,因爲開寶寺那次遇險,正是此人兩番救了自己和小姐的命!
周昱昭半倚在座椅中,把疏影的目光納在眼中,然面上沒作任何表情,靜靜候着王錫蘭扒拉完碗裡的飯。
“這廚子不錯,賞我了!”王錫蘭酒足飯飽,抹乾淨嘴,就來了這麼一句。
“明日,你再吃一頓,就得嚷着退貨了!”周昱昭姿勢沒動,兩瓣弧度優美的薄脣輕啓輕合。
王錫蘭輕笑着點點頭,自己是許久沒吃上好酒好菜,乍一吃便覺得山珍海味一般,就要搶人家廚子了!
他站起身子,步至窗前,打開窗子,一邊做深呼吸,一邊就下意識地朝四邊張望。
“七煞守着呢!”周昱昭從椅子起來時對王錫蘭的後腦勺嘀咕道。
王錫蘭回頭瞄了眼還在那心不在焉小口吃飯的疏影,勾勾脣,轉身指着外頂的牌匾,對着周昱昭似怨非怨:“度香樓,這名字起的,虧你想得出!若叫我秦表兄知道這樓是我開的,他還不得把我大卸八塊!”
周昱昭眉梢一挑,眼裡浮起笑意,接下來的話也沒打算迴避疏影:“我只讓你順路買些糧食而已,你非要弄出這麼大動靜,江南河一帶最近都在盛傳你的風流大名!”
“不是我的風流大名,是我秦表兄秦度香!秦度香!”王錫蘭嘿嘿笑道,“不過他也不是頭一次出名了!”
前年,周昱昭初在京都亮相時,用的就是他表兄秦度兄的名頭,那會兒,秦度香一名就火了一把!
月初,在洛陽買畫舫時,人家問他尊姓大名,他不知怎麼地,頭腦一熱,隨口就擬出秦度香的名字來,許是之前用得比較順口,又不用過癮,這一回接着用罷!
疏影聽這二人的話音,似乎與她之前一路所想得對不上,不由耳朵豎起,仔細聽下去。
“糧食都藏在暗艙裡!”王錫蘭說這句時,不自覺地放低了音量,但是不至於聽不到得那樣低,然後至下一句時話音又升高,“就是苦了恁些美人,一路上我把她們白天拉在船頭作樂,夜裡又讓她們十來人擠在外艙裡勉強睡一夜!”
周昱昭聞此,點點頭,表兄的這個做法不失爲一個隱人耳目的法子,有了這十艘船的糧食,就算再多攬個十來萬的兵力也不怕養不活了!
而桌上的疏影在聽到王錫蘭的話後,差些被嘴裡的米飯給噎到,原來王錫蘭沿路所購的畫舫還有歌妓卻是爲了偷偷運糧到金陵的!
她呼吸不由悄悄急促起來,臉上也漸漸發熱,自己那麼同他鬧騰,會不會顯得很無知?
當然很無知,還用問麼?她自問自答。
疏影的侷促不安,王錫蘭看在眼中,樂在心中。
周昱昭瞥到這二人的神色,眉頭蹙了蹙,不知他們之間一路發生了什麼!
三人從度香樓裡出來,船艙裡的糧食皆已被搬空,通通運至糧庫中去了。
申末時,周昱昭領着王錫蘭二人坐車回到賈府隔壁不遠的一處深宅內,李眠兒已經提前過去子裡,會同王溥一家人巴巴地等着王錫蘭呢。
馬車一路駛進宅院裡,王錫蘭一下車,就見堂屋門前守了一排人,外祖父母、親父母、叔嬸、弟侄輩等一大家人,外加一個李青煙!
人人手裡都撐着油紙傘,他舉頭看看天,他忘了外面還飄着小雨呢。
疏影跟在他身後下的車,腳剛落地,一眼就看着她的小姐了,壓根等不得王錫蘭給她撐傘,便激動地擡腿就要朝前跑,誰知腳才離地,就被一旁的王錫蘭給伸手拉住,而另一頭的李眠兒也正伸手給她做着阻止跑動的手勢,她方看到地上還有積水,容易滑倒。
疏影擡眸看到王錫蘭眼中的責備,忙放緩腳步,等他從周昱昭手中接過傘,然後纔在他的傘下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直至離李眠兒兩步遠的地方,她纔再次衝上前去,撲倒在她小姐的懷中:“小姐——”
李眠兒起見疏影亦步亦趨朝自己走來,孕相十足,面上且含羞帶怯,心頭歡喜不迭,突然見疏影不管不顧地撲向自己,並沒有先行見過王溥和秦夫人、王鑄和佟氏,臉上不由一訕,眼梢飛快掃了下身側站着的王家人,暗歎:這丫頭還是老樣子,做事沒頭沒腦!怎麼着,也要先給王錫蘭的祖父母和父母、叔嬸見禮吧!看來這大半年過來,王錫蘭也沒把她調教好嘛!
想着,她擡眼意味深長地瞅了瞅王錫蘭。
而旁邊站着的王家衆人自疏影跟在王錫蘭的身後一道下馬車的那刻起,就注意到她了,在當王錫蘭伸手拉住她,不讓她跑動,又給她一路撐傘,他們的目光變得更加關注,紛紛暗測:這個小丫頭是誰?
但是當疏影眼淚汪汪地撲向李青煙,口裡喚她“小姐”時,他們便了然。
秦夫人六旬之人,早是火眼睛睛,從疏影面上神情,還有走路姿勢,以及王錫蘭隱隱的關切,她已得出:這個丫頭懷有身孕!只是,懷的是她孫兒的孩子麼?
同樣看出異樣的還有王錫蘭的親母佟氏,知子莫若母!
此次見到她的兒子,她一眼便看出兒子的變化,儘管兒子對身邊小丫頭的關切看似流於表面,可多少還是暴露了他對小丫頭的在意。
旁側李眠兒和疏影抱至一處飲泣不止,而秦夫人和佟氏雖得知兒子有了子嗣,然面上神情卻都是凝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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