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直到日上三竿,疏影才找回意識,當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牀上時,她多麼多麼希望昨夜只是一場胡七八糟的春夢啊,但是渾身的痠痛以及周身的痕跡清楚明白地告訴她,昨夜就是她命運裡一次不容更改的轉折。
閉上眼睛,疏影回想着昨夜的種種,想着想着就開始矇頭自責自恨,責着責着恨着恨着,她就蜷進被窩裡失聲痛哭起來。
她自然不知,以她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嫩芽,就算她竭力反抗拼命鬥爭,又怎會抵得過那個早已熟諳**之道的王錫蘭,她投降於他不過情理之中的事情。
“嗯嗯哼!”
忽然屋裡響起幾聲乾咳,疏影驀地停止哭泣,她原不知自己屋裡一直還有別人,剛纔自己光顧着哭,沒有聽出來那咳聲的主人是誰,這下,她不由蜷縮得更厲害。
半晌過去,屋內仍靜可聞針。
被悶得幾要喘不過氣,疏影慢慢從被窩裡伸直身子,揭開被角,卻見枝兒安靜地坐在牀尾做着針線。
此時,見自己露出臉來,擡頭衝自己露齒一笑,語氣頗爲輕快:“哭完啦?”絲毫沒有尷尬之意。
疏影一時不曉得該羞該怨,眨眨溼意濃重的雙睫,裹緊周身的衾被,不置一言地扭過頭去。
輕笑一聲,枝兒起身,來到牀頭,伸手替疏影掖好被角,然後甚是老成地勸慰:“每個女子都要經歷這麼一天,妹妹不必太過在意或是苦惱!再者。咱們主子待人很好,他不會虧待於你的!”
在枝兒看來,她與汀兒幾個本就不是單純的丫環,雖兼顧貼身照顧大公子的職責。卻更像是保障大公子日常飲食安全的保鏢,也許別人眼裡,她們是通房丫頭,苦等着被擡爲姨娘的那一天。只是,她們心裡最清楚不過,作爲王家救助養大的孤女,報恩是她們最大的使命,何況服侍的主子還是恁樣風華溫潤的佳公子,便是作再大的犧牲她們也是樂意的。
而疏影其人,於她們又有區別。首先最最不同的即是主子對她的態度。雖然一樣是丫環。可傻子都能瞧出來。主子就從沒有把她當作一個真正的丫環看待過,即便安排這個那個的家務給她做,那也是主子刻意爲之。爲了馴服疏影的劣脾性,同時也在悄然不斷地提醒他自己,他與疏影之間地位、身份的懸殊。只不過,這種做法的效用對這二人而言皆微乎其微:疏影依然沒有把主子看作高高在上的主人抑或堂堂駙馬;而主子亦在骨子裡把疏影寵得不行!
如此截然不同的態度,足以說明,在主子心裡,疏影就是與自己、汀兒等是不一樣的!
其次,疏影不是太傅府裡土生土長的,也不是沒有根基的普通低等小丫環。若在兩三年前,她怎麼說也是太師府總管事的嫡親閨女。而近年,她的背景又增色不少,即化身爲煙熙郡主的貼身大丫環。
這樣的身份倘擱在普通百姓家,足以嫁入一個家境富裕、一輩子不愁吃穿的體面人家了;如果郡主樂意,還能帶她作陪嫁丫環一道嫁入婆家,那麼照樣能得到擡舉做個體面的側室。
再一個,便是疏影本身,許是她天性灑脫,從小又沒有過多的規矩約束,遂養成嬌縱卻十分單純的性子,而這樣的性子很容易與自小成長於野外、不受禮數拘束的主子相合拍;加之,疏影面容姣好,秀色堪餐,雖非絕色無雙,但也遠勝自己這幾人。
疏影,終究還是小了些,昨日當着王錫蘭的面兒表現得那樣絕決,此時,所有的勇氣,所有的大膽都不知去向,反而正如王錫蘭所說,她不想着回家,也不想着離開,卻只想着要問王錫蘭討一個說法!於她而言,所有的主動於一夜之間化爲烏有!
她眼神黯淡地看着枝兒,很不爭氣地問道:“駙馬,他人呢?”
“嗯?”聽見疏影問自己話,枝兒也回過神來,“主子啊,主子一早就上朝去了!”
“哦——”疏影聲音暗啞,眼簾沒精打采地垂下,輕輕接着又問一句,“那他,今晚回來麼?”
枝兒偏頭瞅了瞅疏影的神情,不由幾不可見地搖搖頭,暗歎一口氣:女子,一旦失了清白,便相當於什麼都沒有了!眼前的疏影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昨日還能當着主子的面兒,好一番盛氣凌人,想耍小性子就耍小性子,不高興了,甩頭就走;反觀今日,所有的銳氣,所有的理直氣壯都被消磨了。
這一想,枝兒便動了惻隱之心,遂對疏影安慰道:“主子今晚下了朝,若沒有什麼應酬,自然是要回來的!你只管該幹什麼幹什麼,也不要做尋死覓活什麼的,主子早晚是要給你個交待的……”
“那你們呢?”不等枝兒把話說完,疏影猛地擡頭逼問,“你們呢?駙馬打算怎麼交待你們?”
“……”枝兒沒以爲疏影會這般直白地問出這樣的問題,一時倒被問住了。
“枝兒姐姐,難道你們就沒有想過將來麼?”疏影聲音再次哽咽,她是不知道枝兒幾人的真實身份,以爲她們與她同病相憐,都受到王錫蘭一樣的迫害,當初她就怕這樣,所以一直不願妥協,不想,終還是與她們成了同路之人。
“疏影妹妹,你同我們不一樣,你是主子親自領回來的,他親手挑的人,怎會與我們一樣看待?”枝兒聲音中有着不自然的無奈。
“呵……”疏影冷冷一笑,沒有應話,接下來的大半天她都不再說話,不管接班的是汀兒、雲兒還是春兒,她始終保持緘默,她想好了各種說辭,只等着晚上重見王錫蘭時派上用場。
然而,令她心冷的是,當晚王錫蘭並沒有過來九畹軒。
令她更加心冷的是,次日晚上,王錫蘭依舊沒有現身。
疏影漸漸失去耐心,漸漸預感不祥,以至於她差些沒有忍住,想要開口央枝兒替她打探一下王錫蘭的行蹤,問他究竟是沒有回府,還是回府了卻壓根沒想來九畹軒?不過臨張口前,她還是忍住了。
直到三日後,她仍然沒有見着王錫蘭的半點衣角,她才驚慌,顧不了臉面,顧不了羞恥,她向枝兒打聽王錫蘭的下落,枝兒頗爲小意地告知她,王錫蘭前一日回的府,不過簡單收拾了點行李便又出門,看樣子是出遠門。
聞得這個消息,疏影一下子愣住,然後就把自己關進屋子,結果枝兒幾人不知用的什麼手段,輕易就溜進門來,依樣輪流看管她。
事情再明白不過,能是什麼樣十萬火急的事?便一刻鐘抽不出來麼?疏影暗自想道,若他真有心於自己,就算再忙再急的事,他也會抽身過來九畹軒看一眼自己。
呵!疏影整整自嘲了一天一夜,經過這一天一夜,她似也想通了,這都是命!
然後又想到遠在天涯一方的小姐,不知她過得如何?她能過得如何?北寒吃了敗仗,據說現今的拓拔意在北寒地位一落千丈,身爲大梁郡主,小姐能得他好臉色,說不定,小姐過得比自己還要悽慘!
就依着這樣的思路,疏影一路想下去,想象不出任何一條光明的出路,唯乘暗無天日。
僅僅幾日功夫,把原本活潑靈性的一個小丫頭硬生生逼成了一個心性悲涼冷漠之人。
而龍州城內的李眠兒得到的卻是另一番消息,昨日接王錫蘭捎來的信,信中簡單地提及疏影:疏影之事已妥當安排,勿憂!
有這樣一句話,她自然心下大安。
這一日,天氣晴朗,氣溫也不比往日那樣寒冷,李眠兒睡了個懶覺,起來隨意用了早膳,就由紅蓮陪着,跑到周昱昭親自爲她闢的一處小花圃裡,給前幾日特意從七星山移回來的幾株梅花鬆鬆土。
見幾株梅花長勢纔好,方稍稍放心。接着又回到自己的屋裡,把枕下一本讀完的書冊取出捧在懷中,然後緩步朝隔壁周昱昭所在的房間走去。
轉過客廳,進至書房,碰見周昱昭正倚身坐靠在書案後的書櫃上,雙腿翹在案角處,手裡捧了一本封面爲白皮的書冊,此時正看得津津有味。
李眠兒輕手輕腳,將書冊依原先的位置擱在書櫃的格框中,然後又抽了一本出來,側身準備不聲不響地離開,待將及書房門口時,她忽想起,昨日落了一個書籤在方纔歸還的那本書裡,只得再次輕手輕腳地回到書櫃前,踮腳將那本書冊取下來,翻到擱有書籤的那頁,拿回書籤,歸書於原位,復提腳移蓮。
在移經周昱昭身側時,她好奇之心頓起,卻是什麼書這般吸引人,迷得這傢伙竟是從頭至尾都沒有看自己一眼。
李眠兒頓下腳步,稍稍退後一步,比及周昱昭的肩頭位置,她彎下身子,偏過頭,乍一看過去,原來書頁上竟還附插圖的,這更讓李眠兒奇上加奇,於是,她俯身凝眸,覷向周昱昭手中的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