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見秋尼爾嘉盯住自己愣着不動,當着衆人面覺得不大妥,索性彎腰重新坐下,以此無聲提醒他。
果然,秋尼爾嘉偏偏頭,輕笑一聲,將酒壺還至他妹妹手中,轉身踱回自己的座榻上,只是他的視線從頭至尾都沒有忘記過李眠兒這裡。
周昱昭敬了一巡酒後,回來的途中瞥見李眠兒一徑低頭,像是在沉思着什麼,坐到原位後,掃了掃對面的秋尼爾嘉,然後扭頭又掃了掃李眠兒桌上滿滿的茶杯,不禁詢來:“想什麼呢?口中不覺辣麼?”
經身側之人這麼一提醒,李眠兒頓覺嘴裡仍麻麻的,遂端起杯盞,啜入兩口茶水,中和脣舌間的酒液。
周昱昭回正頭,眼簾微闔,面上微微顯現出來的紅暈略稍淡了一淡,他伸手抄過桌上的茶杯,擡臂將滿杯茶送入腹中,放下杯盞的瞬間,他的視線再次掃向對面儀容瀟灑幾乎不亞於自己的秋尼爾嘉。
忽地,他低下頭,脣齒間溢出一句低語:“宴後,別急着出殿,待我送你回住處!”
聞言,一時沒有回過神來的李眠兒側頭擡眸,對上週昱昭的側面輪廓:“嗯?”
周昱昭轉過臉來,對上她的眸光,頓住,沒有迴應,卻是側傾身子,抻長脖子在李眠兒的額上飛快印了一吻。
這是什麼情況?
李眠兒訝地瞪大眼睛,掩耳盜鈴似的望了望身周,可週昱昭什麼人,在這殿內本就是核心,他的一舉一動自然都牽動着在坐的每一位,雖然在她看過去時,多數人都佯裝沒看見,可事實上。剛纔那一幕,大家都看在眼中。
臉上越來越燙,李眠兒將眼中的羞意蓋在眼簾下。不曉得一向肅謹的周昱昭何以今日會在大殿裡作出此舉,實在不像他的爲人。連帶着把自己也拖下水,真是太過羞人。
想着,她不由側臉,恨恨地睨他一眼,誰知人家跟什麼事沒發生一樣,老神在在地隔着過道向對面的秋尼爾嘉舉杯邀酒。
李眠兒沒好意思瞟一下對面,只是低垂螓首。微嘟粉脣,暗誹周昱昭害人不淺,又想他之前同自己說了一句什麼話?一時也抽不出心思關注身旁秋尼霽曉的反應。
直到秋尼霽曉左一杯右一杯地朝嘴裡灌了不下數十杯酒時,李眠兒這才驚動。她轉面,眼看秋尼霽曉又要灌進一杯時,她忙伸手止住:“你今晚喝太多了!”
秋尼霽曉目光落在自己手臂上幾根青蔥般的手指上,側眸:“妹妹,未免管得寬了些!”
雖依輩份。秋尼霽曉怎好喚自己“妹妹”,可原先她都不願承認彼此的親緣關係,如今,她既然做了周昱昭的貴妃,與暫且什麼名份沒有的自己姐妹相稱已經算是十分客氣了。
李眠兒換了一杯茶至她手邊。低語道:“今日你我初次來這徽州,食寢之所皆還沒有看過,你若喝醉了,叫人瞧見,面上不好看!”
“哼,喝醉?這點兒酒……”秋尼霽曉勾抹紅脣,面上鄙夷。
“但你……”李眠兒瞧她面上茵紅,眼神迷離,分明已有醉意,但自己勸服不動,唯求助另一側的周昱昭了,於是她扯扯他的袖口,衝她瞥了瞥秋尼霽曉。
周昱昭順着她的視線覷向秋尼霽曉,而感受到他的視線,秋尼霽曉亦轉過臉來,臉上春情氾濫,眼睛裡幾要噴出慾火來。
她這光景在李眠兒看來都自覺有些受不住,何況一個男子,她慌地移開視線,不再理會她抑或周昱昭的反應。
不過片時後,身後走來兩個身形高大的僕婦,一左一右立到秋尼霽曉的身邊,伸臂將她托起,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她拉開席。
秋尼霽曉其實當真也僅是微薰而已,可兩僕婦如此行止,這麼多人面前,她若掙扎着拒不離席,那也太過難看,只得瞅兩眼周昱昭,面有不滿地扶着兩僕婦從西側門退出殿內。
大殿內,衆人依舊飲酒暢歡,直到夜深,宴席才散。
想着周昱昭定還要在殿內多耽擱一會兒,李眠兒喚來侍者,讓領着會歇寢之處,不料腳下才移動,胳膊便被身後的周昱昭一把拉住:“等我一會兒!”
李眠兒聽此,只好重新端端坐下,待周昱昭送完南秋將士再行動了。
小半個時辰後,殿內除了大周的近臣武將,南秋那邊的人都走光了,周昱昭重回自己座位,對李眠兒道聲:“走吧!”
原以爲他會徑直帶自己回寢處,沒成想,周昱昭卻領着自己來到城樓頂上。
月圓之夜,清風送爽,於城樓頂賞月倒也不賴。李眠兒如是想。
二人才立定,周昱昭便啓口道:“你平日不飲酒的!”
“嗯?”李眠兒不解。
“爲何今日飲得那般爽快?”周昱昭接着道。
原來是爲着自己與秋尼爾嘉對飲之事,不過對此,李眠兒自己也有些納悶,可那會兒她確實是想飲了那杯酒,想用酒麴讓心頭麻木。
“你今日也飲了不少?”李眠兒仰望着月空,不答反問。
周昱昭轉過臉,看着她精緻的面容,點頭輕應:“是!”
“他同你說了些什麼?”周昱昭怔怔盯着李眠兒微仰的側部面龐。
聞言,李眠兒收回下巴,轉過臉,對上週昱昭的目光:“秋尼?”
周昱昭點點頭。
“他能說什麼?不過是找他妹妹閒聊時,順帶敬我一杯酒罷!”李眠兒這才明白過來周昱昭一連幾句話的目的所在,暗地裡整理心緒,小心應付起來。
“是麼?”周昱昭欺近。
“那你以爲他會與我說什麼?”李眠兒擡眸,望進周昱昭一雙深不見的漆潭,幽幽而問。
周昱昭薄脣微抿,沒有回答,伸臂將身前之人擁入懷中,嘆了一口氣後,仰頸望天,喃喃道:“我只是不願相信,他會那麼輕易地放棄從我手中將你爭取走的大好機會!”
聽此,李眠兒心頭震動,目光閃了又閃,然後閉上眼睛,靜靜地安慰道:“早在廣西時,他已知曉我的性子,經我一勸,他自也明白何必爲了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誤了南秋的國事!”
“眠兒——”周昱昭將她拉出自己的懷抱,沉沉地喚道。
他身上本有的味道裹着酒香,直撲李眠兒的鼻腔,催人慾醉。
“嗯?”李眠兒擡眉應道。
“從今日起,我便要把你天天帶在身邊!”周昱昭目光深幽,臉上有着微不可見的痛楚。
是怕丟了自己麼?李眠兒暗忖,發現他面上神情,忙心疼地答應下:“好!”
而這也正是她最近一直所期盼的!
爲了轉移周昱昭的情緒,李眠兒繞開話題:“徽州可有什麼特別的景緻?”
聽她這麼問,周昱昭知她用意,遂收斂傷神,走到城牆壁邊,遠眺月光下很遠處那隱隱約約、一重又一疊的山脈:“徽州的景緻太多,只是都在距此比較遠的縣域內,你若有心,倒是有一個地方我今天才聽說,或許你會感興趣!”
“什麼地方?”李眠兒亦來了興致。
“嗯,那地方不一定有何驚豔之處,但那裡的人……”周昱昭話沒有說完,就被李眠兒打斷。
“那裡有什麼人?”
“你以前可曾聽聞過管琴、冷簫二位樂仙?”周昱昭轉過身來,臉上頗爲神秘的樣子。
“管琴?冷簫?”李眠兒大吃一驚,“他們是徽州人?”
“怎麼?你當真聽過?”周昱昭也不由訝異。
“嗯!”李眠兒點點頭,“不止聽過,還曾有過一面之緣!”
“哦?”周昱昭這下驚訝更甚,“他們藝成之後,一向隱居,極少在外頭露面的!你在何處見過他們?”
“宮裡!”李眠兒聲音漸低,“前年北寒出使大梁時,皇后親自請的他二人!”
正是他二人的出場,皇后隨之纔將自己引出場,呈給拓拔意相看,進而鬧出後來的那些諸多煩惱事。
瞅着李眠兒情緒低落,周昱昭心下已經瞭然,遂出言把她的情緒拉高:“明日我即帶你去會會他們如何?”
“可以麼?”果然,李眠兒變得十分激動,“他們就在這附近?”
周昱昭輕笑着點點頭:“嗯!你去拜訪管琴的同時,正好我也想去會會冷簫!”
“會會他?冷簫也是會造船的麼?”李眠兒眼神微微一彎,故意調侃。
聞言,周昱昭伸手捏住她的鼻子:“他會不會告船我還真不知道,不過他極會吹簫我是曉得的!”
“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會吹簫的好麼?”李眠兒睨他一眼。
周昱昭彎脣輕笑,再次摟她入懷,二人相擁着直到月掛中天才回到城樓內臨時給李眠兒鋪設的住處。
“我就住在你的東隔壁,有事叫我!西邊住的是……秋尼霽曉!”提到秋尼霽曉的名字時,周昱昭不受控制地降了降音量。
李眠兒略過他的尷尬,點點頭,其實無需他告知。剛纔路過西邊房間時,僅從門縫裡透出來的香氣,她已猜知那是秋尼霽曉的住處了。
周昱昭走後,李眠兒盯着西牆壁發了一會兒呆,但想到次日就能拜見管琴和冷簫二位樂師,她又抑制不住興奮,便將其他惱人的事全部拋在腦後,只等第二天天亮後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