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本就晝長夜短,這一日,直到戌時正牌時分,日頭才徹底西落,白日裡因爲煙熙郡主同北寒王子合親之喜而格外喧囂的京都漸漸平息下來。
戌時一刻,周昱昭重新將李眠兒安置於馬車中,約略一刻鐘後,他們朝着西城門迅速駛去。
此時,城門還沒有關,馭夫只亮了下腰牌,守門的躬身讓行。
順利出了城門後,天已黑沉,馬車沒有直接上關道,而是抄小道行駛,在經過一座山丘時停了下來。
馬車停靠在一株楊樹下,剛停穩,便有一個黑影從樹上躍下,鑽入車中。
馬車內燈火通明,王錫蘭一進車廂,發現榻上躺着一位姑娘,還沒看清是誰人,連忙轉過身子:“不知者無罪,表弟,我去外頭等你!”
“不用!你回頭看看她是誰?”周昱昭坐在榻旁一直看着李眠兒,連王錫蘭進來他的目光都沒有移動一下。
“額……還能有誰,肯定是煙熙郡主咯!不過今天大殿裡的那個新娘表現實在順從了點,我都替她捏把汗,生怕她演得太差,被眼利的給瞧出端倪來!結果,竟然給她混過去了!我也樂得……”王錫蘭一邊轉頭,嘴裡嘰哩呱啦地就說起來,待發現榻上的李眠兒雙眸緊閉,膚色紙一樣的蒼白,不由止住口,“她……她這是怎麼了?”
周昱昭臉上冰冷,沒有第一時間回答王錫蘭的疑問。
王錫蘭肅臉往前走近兩步:“她中了毒?”
周昱昭眉鋒抖了抖,卻沒有點頭。
“不是……你不是及時趕到了麼?”王錫蘭有些糊塗,“那個冒牌貨不是你的人?”
終於,周昱昭有反應了,他搖搖頭:“不是!”
“啊?”王錫蘭大驚,“那她是誰安排的?光看身形還真是像得狠。一看也是在事前準備好的!難道……是她安排的?”王錫蘭指指榻上昏迷不醒的李眠兒。
“是彭皇后!”周昱昭眼睛一眯,透出來的眸光足以凍死人。
王錫蘭被那道冷光掃到,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在聽到周昱昭說出是彭皇后之後,他回想今日大殿之中,彭皇后那異常熱心的舉動此時便有了解釋。
“那她身上的毒……”這麼一來,李青煙身上的毒,彭皇后定是脫不了干係的,王錫蘭再次仔細瞅瞅李青煙的臉色和肢體的形狀,一看便知其體內的毒素仍然肆虐。周昱昭多半沒有在第一時間趕到,若不然以紫菀雪蓮丸的解毒功效,她現在不至於仍舊昏迷着!
“原本毒素已蔓延到全身的。後來我以十多顆紫菀雪蓮丸注入她體內,一直到下午時她體內的毒素纔開始一點一點被融解,只是……融解的速度太緩!”周昱昭說這話時,臉上的冰意稍稍也融了點,隱隱帶着一分慶幸。
王錫蘭鬆了一口氣。毒素在融解,說明紫菀雪蓮丸正在發生作用,再過些時日,最樂觀的話,說不定毒素能被解個完全!
“你還記得一年前,我在國公府曾中的那毒?”周昱昭擡目問向王錫蘭。
“那毒是好幾種巨毒之物兌制的。很難有解!當時若不是你運功逼住,只怕也十分兇險!”王錫蘭對那次遇險記憶猶新。
“沒錯!我到了南方之後,才得知那毒液當中用量最多在中原也最稀罕的一種毒素。是一種名叫箭毒木所產的毒素!”
“箭毒木?”王錫蘭眉頭緊蹙,試圖在腦袋中搜尋與其有關的信息,卻半晌無果,“這個……倒真是沒聽說過!”
“你身在北方,自然沒接觸過!”
“而她今日身上所中之毒……正是箭毒木!”周昱昭重新低頭看向李眠兒。臉上的表情因爲燈光投射的暗影而顯得晦暗不明。
“什麼?”王錫蘭又是一驚,他呆呆地看着李眠兒緊閉的雙眼。良久才查覺不妥,移開目光,可是心底的驚疑愈發濃郁,“難不成,梅笑寒是彭皇后的人?”
“之前,咱們都把調查的注意力集中在楚王、陳王幾個皇子身上,卻獨獨忽略了她!”周昱昭聲音透着股陰寒。
“那秘閣?”王錫蘭有點不明白,秘閣是當今聖上親自所創,梅笑寒又是接他祖父的班,又怎會和皇后勾搭到一起去。
“哼——”周昱昭轉過頭,幽黑的眸子卻沒有定格在王錫蘭的臉上,“他們通通不過是別人手上的一顆棋子!那玩棋之人只動動棋子,便可坐享漁翁之利!”
五錫蘭一聽此話,頓時目光一沉,心中漸漸瞭然。
“今夜我先往雲臺山,過些日子再回南方去!”周昱昭聲音少了之前那股寒氣。
“南邊可安排妥了?你突然離開這麼久?”王錫蘭面露緊張,十天半個月還好搪塞,可如此大張旗鼓得長時間不在軍營,倒要如何應對!
“其實南邊戰事早已定局,只是上頭不願招兵回都,那邊我早有佈署,你不必憂心!”
“你怎麼個佈署法的?失蹤恁樣久還能不被發現?”
“我自有主張!京都這裡,你要多加留心,我父王母后那裡,你也常去照應一下!”
“這個自然!她……”王錫蘭拿努向李眠兒。
“我會救醒她的!今後無論是李青煙還是周煙熙,都將與她再無瓜葛!”周昱昭回眸覷向李眠兒,忽想起一事,“她身邊的那個丫環呢?我記得她也進了宮的!”
今日在仁壽宮裡,就一直沒發現那丫環的身影。
“這個……她……”王錫蘭忽然有些手足無措,口齒也跟着不利索。
“她怎麼了?”周昱昭眼睛微微眯起,王錫蘭的樣子怎麼瞅着怎麼像心虛的樣子。
“我可事先說明啊,不是我主動要討她的噢——”王錫蘭雙手在胸前直襬,腳下也不由自主退後一步,“是她主子親自找到我,說要把她那丫環拖付給我的!我……才勉爲其難,收留下她的!”
“勉爲其難?”周昱昭斜睨着王錫蘭。從鼻子裡哼出這四個字。
“啊!真有那麼點兒!”王錫蘭用勁點了點頭,“你以爲那丫環卻是個省事的主兒?”
“呵!她二人自小與別家不同,主子奴僕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性子與衆不同也很自然!”周昱昭聲音變得溫和,便連嘴角也隱隱帶笑,“既然是她的意思,你照辦便是!”
“是……是啊,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是以才把她帶回府的!”王錫蘭鬆了一口氣,暗罵自己沒用。一個小丫環而已,竟然把自己弄得這般狼狽,回頭得衝丫頭把這口冤氣給討回來。
“沒事了!你回去吧!”
“好!”王錫蘭眼神一黯。每次都匆匆而別,這一別又不知得要幾時才能再見“你……凡事保重!”
“你也是!”周昱昭眼中珠光一閃,不待王錫蘭躍下馬車,就轉頭對着車前馭夫命道:“起程!”
“哎——”王錫蘭猝不及防,爲了不摔倒在車廂內。只得用力朝身後一跳,速速跳出車廂。
落地後,望着飛速遠去的車影,王錫蘭無奈地搖了搖頭。
合親一事,總算塵埃落定,不知彭皇后找不到李眠兒。會有甚反應?
呵,那自是她的事,我還得回九畹軒找人算賬去呢!
王錫蘭暗自嘀咕着。一路飛奔進了城門,然後百無聊賴得晃悠到一輛馬車的所在。
“爺,您這就回府去?”王管事恭聲問道。
“嗯,直接回府去!”王錫蘭枕在車廂壁上,蹺着二郎腿。含糊應道。
馬車這回沒有直接駛到九畹軒去,王錫蘭在前院就下了車。然後用的步行。
已有好幾日都是在外面歇的宿,表弟回都,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親自出面安排,每一環節都必須精打細算,任何一個差池都可能置表弟陷於險境。
既然周昱昭得以安全離開,李青煙也給他成功帶走,儘管李青煙還有性命之憂,不過到了雲臺山那裡,有衆位師傅相助,她的性命應該可以保住了。
王錫蘭連日來緊繃的弦稍稍能放鬆下來,身子不禁變得懶洋洋的,連敲門都透着那麼點兒有氣無力。
“爺,您總算回來啦?”汀兒一開了門,見是主子,喜笑顏開,可說話時,脖子卻是扭向身後的屋子裡。
一聽到汀兒的叫聲,屋裡一下子跑出幾個美婢來。
王錫蘭眼睛一掃,其中卻沒有疏影,於是給衆美婢扯個笑,然後就大踏步往屋裡走去。
幾個房間轉過來,還是沒見着疏影的身影,王錫蘭心想總不能跑到下人房間裡去尋吧,遂朝矮榻上一躺,枕在高高的抱枕上,閉目養神。
沒一會兒功夫,枝兒就拿來便裳給王錫蘭換上,春兒拿來糕點,喜兒又沏來一壺茶水,而云兒和汀兒二人則一直立在榻旁隨侍着。
約摸過了一柱香的時候,王錫蘭睜開眼來,側頭問向汀兒:“還有一個丫頭呢?”
“爺,您說疏影麼?我這就喚她來伺候!”汀兒不等王錫蘭點頭,轉身就出了書房。
沒多久,汀兒就領了疏影進來書房。
王錫蘭掀開眼皮朝她二人斜瞄了一眼,疏影身上已經換了和汀兒她們幾人款式一樣的衣裳,只是面上的表情卻和她們幾人相差甚遠。
被誰欺負了?
王錫蘭把疏影上下打量,反正露出來都是細皮嫩肉,沒見着什麼不妥啊!
受誰委屈了?
王錫蘭又把汀兒幾個丫頭審視一番,見她幾人坦坦蕩蕩,兼且他也素知她幾人的品性,斷不至於動手動口欺侮他親手領回來的人啊!
王錫蘭那廂在那胡亂揣測着,疏影這廂一樣也沒有閒着,暗自在腹中不知把王錫蘭腹誹了多少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