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梧聽完方氏將今日在開寶寺的前前後後敘述一遍後,直起脖子盯着方氏,方氏剛纔將李眠兒的馬車出事一段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這會對上李青梧的眼神,不免心虛,遂上前提起小茶壺,將書案上的茶杯斟滿,再遞至李青梧的手邊。
李青梧接過茶杯,抿下一口:“明月的後事,就由你全權操持了,以後天靈,你就多照應着點,統共就這麼幾個孩子!近日事務煩多,我也無暇處理這些。”
“這個我知,相公你安心辦理公務,家裡的事,就不必過分擔心了!”
“六弟的親事,還是等聖上大壽之後再行定奪吧!還有……九妹的,如果有尋親上門的,暫時也都不要應承!”
“是!”
“外面的事也不同你說許多,只記住,近日京都怕是要起風波,府裡要多加看管,這方面不如去請教母親。若是出府,更加要注意言行!”
“是!”李青梧面色嚴俊,方氏因此也變得鄭重起來。
“你先回去吧,明晚的事,你小心準備着!”
“是!”方氏應了一聲,便轉身出了書房,一路走一路琢磨相公所說的話,再又聯繫上午的血案,不禁渾身突起雞皮疙瘩,連腿腳也微微哆嗦起來。
待方氏一出,燭信便快步走進:“爺,你要先聽哪件事?”
“先揀次要的說吧!”
“哦……那馬和車皆墜崖底了,九小姐則幸得太傅府的王公子和秦公子所救,才未曾受損傷!”
“哪位秦公子?”
“就是武郡王世子!”
“天兒她們目前可能還不知他的身份!”
“明日也就知曉了……”
“是何人動的手腳?”
“這……屬下以爲,少夫人倒不至於如此,大概是無心所致!”
“她一個什麼都有的人,偏要和兩人什麼都沒有的可憐人過不去!”
那還不都是因爲你!燭信暗下里無聲應上一句。
“另一件呢?”
“哦……悟言曾是太祖生前的一位得力相師,精通陰陽八卦,後來太祖得天下卻主動休仕,出家歸入佛門!”
“石洵此次前去意欲拉攏?”
“這怕也是上頭的想法!”
“不,上頭那位是不會如此打草驚蛇的,怕是有人已經耐不住性子,索性從中橫插一槓,打亂棋局再說!”
“那我們……”
“我們?我們從來就只一條路可走!不過暫時,還是先作壁上觀吧!”
“娘,您有沒有想過要離開這個地方?”李眠兒叮囑疏影勿要同娘、翠姨她們提及馬車墜崖一事,故而穆蕊娘只是知曉上午眠兒一行於寺裡遇着了徒匪,除了明月遭遇不測,其餘衆人皆有驚無險,故而她此刻還能保持一副恬靜模樣,安心地同女兒說話。
“離開?到哪兒去!”蕊娘放下手中的針線,轉臉看向女兒。
“沒有要您到哪兒去……就是問問!難道您從來都沒有想着要出去看看嗎?”
蕊娘想及女兒今日頭一次出府,料想她定是玩散了心,不由輕笑出聲:“怎麼?覺得外頭好玩了?不想回來,不想要娘了?”
“娘——女兒不是這個意思!女兒就是想……要是能同您一塊出去就好了!”
“哦!算你還有良心!”
“娘?您想不想出去?”
“不想!”
“怎麼?”
“眠兒,你還小,你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兇險!娘雖然在這園子裡一呆十幾年,但外面的世界,娘比你清楚!”
外面的兇險我如何不知,今天頭一次出門不就碰着了?李眠兒伏下身子,趴在蕊孃的膝頭:“娘,相比起來,我比天靈又要幸運許多,因爲有您在!”
蕊娘聞言,心裡一陣暖意融融。
晝刻已盡,今夜的天幕格外漆黑,城南一條遍佈酒樓茶館等消遣之所的朱雀門街道,此時清靜無聲,卻有兩條黑影正不斷交替着穿梭於街角檐頂,其中一道黑影在經過一家妓館舍之門時,還悠悠地停下腳步勾頭朝內張望,卻被另一條身影劈手拖開,繼續朝前遊走!
繞過一巡夜的更夫,又一隊巡邏的官兵,二人嗖嗖竄入一間外面看來甚爲普通的民宅。
周昱昭沿着牆邊滑至牆腳,仔細辨別院內的佈置結構,一眼乍看來,並沒看出有什麼機關玄器,於是衝不遠處的王錫蘭一揮手示意,二人很默契地兵分兩頭悄無聲息地潛進宅子。
宅子異常寂靜,想原本宅子裡的人皆已撤離,就連看守的人都不見人影。
周昱昭將懷裡的金川放出來,金川十分會意,領着他直奔西首的一間甚爲寬敞的屋子,沒有燈光,亦無月光可助,周昱昭立於門外牆角,凝神屏息,在確認室裡並沒有人之後,輕輕撬開門鎖,貓身鑽入,重又將門掩上。
一進得門來,剛轉身,便迎面見着一人端坐桌沿,隱隱約約依稀可見銀面具、駝色衣,周昱昭渾身一緊,他竟沒有聽出室內之人的氣息,那其功力很可能在自身之上,周昱昭忙暗中捏了下金川的一隻前爪,然後將之扔出門縫,示意他去找來王錫蘭。
金川撓撓耳朵,重新反撲回周昱昭的肩膀,周昱昭着惱,忽地反應過來,於是從身上掏火摺子,點燃朝那人一照,原來卻是一架空殼子,只是戴了副面具,套了身衣服而已。
周昱昭近前,發現桌上留有一張紙條,將火湊近,上面狂灑地寫着幾個字:“周昱昭,後會有期!”
周昱昭陰臉一沉,揣起紙條,復又仔細在室內搜了個遍,終無甚所獲,只好撤出房間,飛身躍上屋檐,尋至屋脊處,蹲身而坐。
倒也不是一無所獲,好歹可以肯定那蒙面人定就是上午刺殺的主謀之人!呵,這一路人馬!京都的水是越來越渾了……
“全都撤光了,看來他們早有準備!”王錫蘭一跳上屋檐便扯下黑色的蒙面布條。
周昱昭將袖子裡裝着的紙條遞過去,王錫蘭一見,亦是臉色一沉:“這人的口氣真是氣焰太多囂張,不似那老狐狸的風格!”
“確然!有人要將這錯綜複雜的、於地裡沉伏了好些年的繮繩連根挑起了!”周昱昭拿回紙,最後看了一眼字跡,然後五指緊握,再一張手,那紙片已化作白塵被風吹散飛遠,“就讓洪濤恣意洶涌罷……”
王錫蘭靜默着朝旁一坐,面朝南方那座危聳的大內遙望而去,突然地,他懷念起這麼多年在雲臺山上學藝的日子,爾後又哧聲一笑,如果知道那些日子是爲着今日所用,或許就不覺得多麼自在得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