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自從京都一別後,再沒有和王錫蘭當面交談過,好容易到此龍州城,原以爲能探聽得疏影的消息,不想王錫蘭又重傷昏迷。
是以,她無從知曉,她離開的這近半年裡,疏影至今只不過是王錫蘭的一個小丫環,且還是個不受寵、見不得光的小丫環。
所以即使這一天王錫蘭被運回太傅府裡,她的疏影也沒法見着他,因爲有堂堂正室紫熙公主杵在那兒,哪裡能輪得到九畹軒裡的疏影貼上前去。
在王錫蘭未入府前,武王妃王鈺、太傅大人王溥、秦夫人、王錫蘭生母佟氏、紫熙公主便事先獲悉王錫蘭受重傷,預回府治養,衆人着急歸着急,心焦歸心焦,卻是一應物事準備得停停當當。
當馬車駛進太傅府時,衆人紛擁上前探看王錫蘭的傷勢,見他仍然雙眼緊閉,面無血色,個個心頭一沉,止不住抹淚。
之前佟氏和紫熙就王錫蘭呆哪個院子治養曾生出分歧,不過最後還是在紫熙的極力爭取下,定在了絮園。
當紫熙看到王錫蘭原本那般生龍活虎的人,突然變成這副不醒人事的光景,直心痛如絞,不住地催車馬快駕車駛往絮園去。
從太醫院請來的兩位太醫已經就位,待王錫蘭一搬到牀上,就開始診斷,說法無非同之間的錢大夫大差不離,駙馬身體虧虛得厲害,僅能維持微弱的氣息,沒有多餘的力氣醒神,需要好一段時日療養才能康好。
衆人確認王錫蘭沒有性命之憂後,皆暗下鬆一口氣,默默唸聲阿彌陀佛。
太醫走後,紫熙並沒有聽從佟氏的話,把九畹軒的四個丫頭調來絮園服伺。卻只是動用自己園子裡的人手。
枝兒幾個只能乾着急,一個兩個跑到絮園去打聽消息或是求見,盡被絮園的下人阻攔打發回來。
“枝兒姐姐,出什麼事了麼?”過了個把月無人爲難的清靜日子的疏影一早就發現枝兒幾人神情憂憂,舉止匆匆,私下裡估摸着府上可能發生什麼事了。
枝兒瞄了眼走近來的疏影,又瞅了瞅汀兒三人,抿抿脣,額眉皺成幾道褶,心頭焦躁無比。
見此。疏影微微偏頭,想看清枝兒臉上的神情,瞧她正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噘噘嘴,復又問道:“府裡可是出什麼事了?”
枝兒縱是煩躁,到底還是依着主子的吩咐,要善待疏影,遂而沉沉應了聲“嗯”。
疏影眉尖蹙起。枝兒姐妹四個整天就待在九畹軒裡,似乎府裡的事情她們都不會管,也不去關心,到底發生什麼事令她們幾個竟皆這般心情悶鬱的樣子?
“是什麼事兒,叫姐姐們這樣憂心忡忡的?”疏影仍就不緊不慢地問着,她只是隨口問問。弄清楚枝兒幾個不開心的原因,其實太傅府裡發生的事她還真是操心不來,也沒那個心情去理會。
見疏影雖口上問着。可面上的神情整一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枝兒小心忍住沒有發作出來,一旁的汀兒卻是看不過眼,側身拿眼睛一瞪,纖指一伸。對着疏影提聲就斥道:“你是不是還當自己是個外人?這太傅府跟你沒瓜葛是不是?”
沒料到汀兒會突然發難,疏影被她斥得腳下一滯。面上一愣。
汀兒不管她打愣不打愣,本來今兒她就窩火,一早跑到絮園去,不但沒瞧着主子一眼,倒被芷荃好一通冷嘲熱諷,此時又見疏影沒心沒肺的樣子,委實憋不住胸口的那腔火:“虧主子對你那樣好,如今主子受了重傷,昏迷在牀,闔府上下都一片陰霾,你倒好,竟比平日來得更要愜意自在!你的良心……”
“汀兒,夠了!”枝兒脆聲打斷汀兒的話,“你跟她一番計較什麼?”
“枝兒姐,我就是替主子不值!”汀兒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話說重了,聲音不由走低。
“主子值不值,那是主子的事,輪到你來摻合麼?”枝兒亦調低了音量。
“汀兒,你先消消氣,當務之急,我看我們還得想個法子去絮園探看一下,主子究竟傷勢如何,這都幾天下來了,怎麼還昏迷着?”春兒上前,來到枝兒和汀兒的中間,插話道。
“春兒說得對,不親眼看一下,我這心總放不下!”枝兒點點頭,接着道,“我和汀兒倆人都跑了不下四、五趟,絮園就鐵了心不讓咱倆進園!平日裡,公主不理會咱們幾個,任咱們在九畹軒裡折騰,然這會兒……”
“她的真實想法表現出來了……”春兒搶一句補充。
“她是真不喜歡咱們幾個!”春兒話沒說完,雲兒又補了一句。
“可不管絮園給不給咱們進園,咱們都得想法進園一趟!”枝兒決定,“明的不成,咱們就來暗的!”
四個美婢也不管疏影還杵在旁邊,便旁若無人地合計起來。
疏影眼眼瞅着幾人頭對頭地商量如何暗訪絮園的計劃,然心裡卻亂糟糟。
汀兒怪她不關心太傅裡的事,這倒是事實,自入府以來,她的心從來就沒有踏實過,總想着有朝一日能離開九畹軒,離開太傅府,如果可以去找小姐,那最好不過,再不濟若可以重回太師府也行。
但汀兒說她這些日子過得愜意自在,卻真是冤枉了她。
打從聽說大梁要與北寒開戰,她心裡就沒舒坦過,大梁同北寒打起來,那已經嫁去北寒的小姐該怎麼辦?她該如何自處?北寒的人又會如何待她?
當王錫蘭知會她要隨皇上北征後,疏影心存的那份小幻想徹底破滅,纔剛合親完的兩國正式開戰了,想到她家小姐面臨的各種可能的命運,疏影真是擔憂不已。
無奈之下,她在王錫蘭臨走的前一日晚上,腆着臉求他能不能到了北寒後,偷偷前去把小姐救出來,然後偷偷帶回大梁。
聽了她的話,不知爲何,王錫蘭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一句沒吭,只恨恨地甩甩手,踏出了書房,第二日一早就隨軍出發了。
如此一來,她更加憂心被大梁和北寒夾在當中、左右爲難的小姐,心裡真是替小姐感到不值,爲了黎民百姓,她千里迢迢地嫁去和親,到頭來兩國還是難免一戰。
至於王錫蘭,她並沒有想很多,即便知道他去了前線,去了戰場,她也沒有想其他的。
在她看來,戰場上的廝殺打拼大多都是小兵小卒們乾的事,抑或是兵頭們的事,挨不到皇親貴族們什麼事,他們只需遠遠地指揮指揮,遠遠地喊喊口號,爲戰士們助威打勁,真刀真槍離他們很遠的。
再者,她親眼見識過王錫蘭的功夫,還有那柄被他隱在袖子當中看是短簫實則一把鋒利兵器的簫。
如此,她更沒有必要替王錫蘭擔憂了,因他不僅是皇親貴族,還是一位本事了得的皇親貴族,北寒那些小兵小卒又怎麼會奈何得了他呢?
所以,當她聽到汀兒指着她的鼻子,說出王錫蘭受傷昏迷的事時,她愣是沒反應過來,一時卻是心頭疑問纏繞,腦中冒出一連串的爲什麼、爲什麼,令得她說不出一句話來。
半晌過後,她才疑惑道:“你們的主子怎麼會受傷?怎麼會昏迷?”
“是!是!我們的主子!”汀兒言帶譏諷,從疏影口中蹦出的“你們的主子”幾個字,她甚是覺得扎耳。
“戰場上刀來箭往,拼得死去活來!既然帶兵打仗,就要冒生命之險!”雲兒是幾人當中脾性最溫和的一人,也是對疏影最具耐心的一個,平日同疏影交流比別人要來得多些,遂也知疏影看着牙尖嘴利,卻最是心性單純。
“他是駙馬爺,怎麼還要親自打仗?”疏影仍然稀裡糊塗,問出來的話直令汀兒幾人想跳腳。
枝兒搖搖頭,長嘆一口氣,歪着脖子,視線繞過身前的汀兒,對疏影說道:“你先回屋呆着,這會兒便是知道主子受傷,你也見不着他!我們四人這裡正想着辦法,待親自探看清楚後,再告知你主子的情況!”
說完,她就示意汀兒三人隨她進書房去,外面冷風嗖嗖的。
懵然的疏影一時也沒了主意,只慣性地依了枝兒的話,獨自回房悶坐了一下午。
而在多少裡之外的李眠兒也不知不覺地在門外立了一下午,胡思亂想了一下午,但見日頭西落,暮色即要降臨時,才預備轉身回屋去,腳下一挪,卻聽東邊廊道處傳來“吱啞”一聲門響,她偏過頭悄悄瞧將過去,原來那聲響處正是下午黑衣人曾出入的門室,於是她止住腳,隱好身形,好奇地瞅住。
即時地,從那門室裡踱出一個高個男子身形的人,待他關好門,步進廊道時,李眠兒才辨認出來,原來是唐府尹。
瞧清那人身份後,李眠兒不以爲然地收回視線,直到唐府尹轉入梯階口,才啓門進了屋子。
不想進屋就是一片熱浪襲來,她這才意識到外面當真是凍人天氣阿!
不知周昱昭薄薄的那一身秋衣能否御得住這刺骨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