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了一會怔後,李眠兒接着看信,在信的末子,蕊娘簡單提了兩句國公府後宅的一起風波,穆蕊娘雖輕描淡寫地兩筆帶過,但是在李眠兒看來後宅起的這場風波可不簡單。
原來,李青梧側房寶珠姨娘兩個月前偷偷摸摸生了個大胖小子,而方氏對寶珠懷孕一事從頭至尾一字不知,當孩子生下來時,她怒不可遏,直接就要把孩子搶來自己養,但寶珠堅決不同意,就跑去找鍾夫人做主。不知寶珠使什麼花樣,破天荒的,這次鍾夫人竟然站到了寶珠一邊。
兩個月發生的事情,但孃親上次來信卻沒有提及此事,內中定有緣故的。要麼,芭蕉園裡消息閉塞,孃親也只是近日才得知;要麼,事態並沒有馬上平息,反倒發展得越來越軒然,以至孃親覺得有必要讓自己知道這件事,可又不想讓自己擔心,遂而僅僅給自己簡述一下。
至於第一種可能,李眠兒很快否定掉,因爲芭蕉園裡還有翠姨,翠姨與畢燭信夫婦兩口子,即便回家不多,但是後院發生這麼大事,畢燭信不可能在翠姨面前不提半句的;再說這也不是什麼機密要緊事,相反還算得上是件大喜事,畢竟李青梧作爲李琛長子,到了中年子嗣卻不甚旺,且只有李天賜一個兒子,所以寶珠所生之子雖是庶子,卻一樣珍貴。
就依這一點來說,也難怪鍾夫人會偏袒寶珠了,何況寶珠爲什麼會隱瞞懷孕的事實?只這麼一想,那鋒頭自然是要指向方氏的!
李眠兒視線怔怔地定在信紙上,神識不自覺地飛到國公府,想起府裡的人和事。
寶珠揹着方氏不聲不響地生下李青梧的子嗣。先不論寶珠其人手段何其了得,單論方氏在發生這樣的事後會生的反應,倚照這麼多年來對方氏的瞭解,無需怎麼樣地揣測和推斷,李眠兒已約摸能夠想象。
在極度妒忌憤恨的情形下,人很容易失去平日的理智與圓滑,想來方氏在這種關鍵時候。定是做了什麼不太妥當的事情,招使鍾夫人的不滿,才令得鍾夫人棄正牌兒媳不管,卻站到了側室一頭。
李眠兒輕輕疊起書信,不曉得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李青梧本人執得什麼態度?
精明一世的方氏糊塗一時,真是在陰溝裡翻了船。
她若是真聰明,就應該喜笑顏開地接納下這個孩子,並給寶珠應有的待遇,這樣才顯得她真正的大度。再有幾個月就是她親閨女李天天的親事,在這個節骨眼上,她若被傳出善妒專斷的名聲,之前積攢多年的賢良淑德的美譽就可能毀於一旦,李天天的閨譽必會因此受到影響。
不過既然此事驚動了鍾夫人,以她老人家的手腕和她對溫國公府名譽的維護。內宅的這點風波掀不起什麼大浪的,她會及時出手將之平息。
這麼一想,李眠兒也不再過多地憂慮。只盼芭蕉園不要被殃及,孃親、吳婆婆只安安靜靜過她們的清靜日子便好。
收起書信,李眠兒又立着凝神發了會兒懵,然後就着手收拾第二日一早出發去七星山的行禮備件。
要準備的東西還挺多,李眠兒費了大半天功夫才收拾完畢,因周昱昭事先摞下話了,此行只是隨性遊玩,不必驚動瀋州馮螢等官員,也不帶親隨,當然毛猴金川和經常看不見人影的七煞是不算在內的。這樣一來,許多行禮就得她給提前預備着了。
而至於太師府內宅的這場風波,她並沒有再往深處去想。在她看來,單憑兩行字她能猜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然夠豐富了,又想府內有鍾夫人親自出馬,事態很快會得到控制再至恢復原樣的,用不着她在此處擔驚受怕。
若不是這般作想,李眠兒是不會這般不做任何預防措施地聽任芭蕉園在國公府府裡飄搖,從而也就不會釀成後來那個令她後悔終身的彌天大錯了。
二月初八,該日宜祈福、嫁娶、修造、動土、出行、移徒等;忌開倉、入殮、移柩、破土等。
天一亮,李眠兒便醒了,頭一件就是想着今日是疏影生辰,若自己和疏影如今還在芭蕉園裡的話,翠姨、吳婆婆定然要好一番折騰,好好地給疏影行及笄之禮,只是眼下自己在天涯一角,而疏影深陷太傅府,及笄之禮唯有交給王錫蘭,看他怎麼處置了。
辰時初刻,紅蓮打來洗潄用水,李眠兒收起心思,快速更衣,衣服才換好,就聽周昱昭那邊來喚她去用早膳。
儘管這樣的情節一連都好些天上演下來了,可李眠兒還是控制不住地暗地裡一羞,如此公然地一處用膳,像對正經夫婦一樣,她怎麼想怎麼不好意思,偏周昱昭執意要這樣!
起初,她原是打算推拒的,後又想,不管她與周昱昭之間事實是什麼樣,也不管自己怎麼劃清界限,在別人眼中,她一早就是周昱昭的人了,更何況她自己本就不想劃清同周昱昭的界限,同生共死這麼久,再談那些虛假的規矩禮儀,倒是落大俗了,所以她也就依着周昱昭的性子去了。
一進膳廳,就圍上來幾個侍人,攙扶的攙扶,更衣的更衣,問安的問安,而周昱昭大人則是隨性閒適地倚坐在扶椅內,淡然地看着這一切,好不紈絝的樣兒!
李眠兒斜斜瞄了眼周昱昭,真是難以想像,之前在雲臺山,她還以爲此人住慣了山野洞穴,既會打獵又會烹野,想來定是早就洗卻了一身富貴浮華之氣,不想,如今才見識到某人的真正面目。
先不說這屋內裡裡外外佈置得極其奢華別緻外,單就說膳桌上擺得這些大碗小碟的飯食吧,每天不僅不重樣還極盡精美,桌圍四周還站了一圈服侍的人,這樣的陣仗,堪比皇宮裡的皇后、長公主的架勢。
李眠兒頗招架不住,屢次提議一切從簡,然周昱昭隻字不進。
既然不能改變他,那就改變自己吧,索性她就壓着自己慢慢適應了。
沒有理會周昱昭的目光,坐下後,李眠兒端起面前的一盅燕窩羹就小勺地喝起來,還沒喝完,就有侍者將盤中各色食點每樣夾了一點至她的盤中。
李眠兒放下盅,將盤中的吃食挑了幾樣合口的,送入腹中,然後便要放下筷子。
這樣的用膳方式,李眠兒倒是發現一個好處,那便是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吃飯速度,以前無論是自己一人、還是在芭蕉園同疏影一道、或是在仁壽宮同長公主一道用膳的時候,一頓飯總要花上至少半個時辰,但是自從同周昱昭一起用膳後,她每每兩刻鐘就結束一頓飯了。
“從今日起,每頓膳用時不得短於一個時辰!”不等李眠兒放下筷子,一直沒出聲的周昱昭忽地冒了這麼一句。
“是!”四周的侍者齊聲應道。
李眠兒十分不解地覷向周昱昭,但見他不以爲意地瞅了自己一眼,便繼續他的細嚼慢嚥,吃相何其華貴,何其優雅,帶有與生俱來的一種上位者之態,實在很難將此時的他與在戰場荒野中求生的他聯繫在一塊兒。
想到一會兒就要出發去七星山,針對方纔他的話,李眠兒有意揶揄道:“是不是以後的每頓飯都得花上一個時辰?”
聞言,周昱昭斜眸看過來,眸中一道不知名的光芒閃即逝,他放下勺子,拿起帕子擦了擦本就很清爽乾淨的嘴周,李眠兒瞧他手中的帕子分明是自己繡給他的那方,忙將視線移開,只聽周昱昭緩緩道:“七星山之行不過三兩日的功夫,你預備在那呆上多久?”
是啊,再自由,也就幾天的時間自由罷!回來還不得乖乖地遵照着來麼?返都,尚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李眠兒怏怏地收起揶揄之色,納着性子,慢悠悠地又吃了些食物,好容易才把一個時辰填滿。不過經此,她稍稍找回了原先自己吃飯的那種節奏,不再慌慌忙忙得胡亂吃一氣。
一旁的周昱昭見此,眼角彎過一抹笑意,而周圍的侍者將這二人一來一往的光景看在眼中,無不悄悄豔羨。不久,世子同名不見經傳卻驚才絕豔的穆姑娘之間的甜蜜佳話便在北國境內流傳開來。
飯後,一行人終於出發了,哪一行人?
依舊是南下、北上時的一行人,除了周、李二人,便是兩個車伕、七煞還有金川。
李眠兒咂咂舌,暗歎,雖這一行人不過十來號人,但是憑合力,的確是走遍天下都不怕。
所乘仍是一輛外表不起眼、內裡閃瞎人的特製馬車。李眠兒一路是心情大好,緊緊摟抱着金川,手上不時撩起簾子觀望外邊的野景山色。周昱昭則是閒適地半躺在榻上,枕着胳膊,手裡握本書冊,一聲不吭地看着。
一行人一路走一路歇,到達七星山腳下已是第二日中午的事了。
不遠處就是傳說中的七星山,不甚高也不甚奇,但他們趕過來不是爲着爬山,而是衝着山頂的那片梅林。
放下簾子後,李眠兒抱開金川,伸手拿起案上的硯臺,又從水袋中滴了幾滴水至硯中,然後便磨起墨來。
周昱昭從書後偏出頭來,看着李眠兒磨了半晌後,啓口問道:“磨墨做甚?”
李眠兒不回答,只接着磨了一會兒,見硯中墨汁量大約足夠了,於是停下來,拿了支筆,蘸好墨,遞到周昱昭的手中:“下車前,先寫封書信寄回京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