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望着遠方一片虛無:“我也曉得該離這是非之地遠一些,可是除了這樣,我還能有更好的選擇麼?”
李眠兒起身,聽着長春殿裡仍有歡歌笑語傳來,想自己也並不曾睡了許久,擡腳往回走,只是她一覺睡過來,來時的方向變得有些模糊,只抄了最靠近自己的一條小道而走。
一路風吹樹葉沙沙,她蓮步輕移,步幅又緩,遂經至假山旁時,並不曾驚動正立於假山背光一側的兩個人。
“妹妹,我是不是再沒有機會了?”
假山後傳來的竊竊女聲令李眠兒腳步一頓,今日是怎麼了,怎麼到哪兒都能撞到這種事,這一次又換成一對姐妹了,李眠兒原想退回一些的,只是偏這時候風又止住了,若她一動作,定是要驚動說話的兩人,反倒不好,於是索性立定不動,待風聲再起時,弄些聲響出來,提醒她二人。
“姐姐,依妹妹看,你還是早些棄了這個念頭的好!皇上親賜的婚,又是公主下嫁,便是委屈一下,選做平妻,怕也是難遂你願的!”
“可是,我好容易才輾轉託人說服了孃親,再說,孃親她也答應要尋個媒人去替我牽這門親事的!”
“這不還沒議親了麼,連媒人都還沒上門呢,怎麼能算數呢?”
“我知道那樣根本不算數,可是當真連平妻都沒有戲了麼?”
“唉——”
只是那妹妹一聲長嘆,李眠兒不由也心下暗歎,不知這個做姐姐的究竟看中的是彭家公子還是那王家公子!
“妹妹,你替我拿拿主意,我現在……我現在……原以爲孃親願意出面,至少會有幾線希望的——”
“姐,你真是——你,你就沒想過,你我是什麼身份,不過四品官宦家的小姐,而人家是太傅家的嫡脈,就算娘託了媒人,人家也不一定答應阿!”做妹妹的即時打斷姐姐的希望,出言毫不留情,只怕這下做姐姐的可要心灰意冷了。
又一個傾心王家公子的愛慕者,沒曾想那個吹簫的還挺炙手的,李眠兒撇撇嘴,不禁在腹內無聲地暗笑。
“既是如此,好妹妹,那我……我能不能——”
“你還是別想了,祖母和爹孃是不會同意你過去做側室的!身爲陸家嫡長女,若連你嫁得不好,下面的弟妹可要如何娶親嫁人?”妹妹的言辭開始冷厲起來。
“妹妹——我——”
“好了,出來也不短時間了,我們回去吧!”
“好!只是妹妹,容我再託你一件事,我的這點心思,也就同你一個人說過,你切不要再同他人提起了!”
“嗯,姐姐放心,妹妹這點道理還是懂的,會爲你守口如瓶的!”
既不想叫別人知道,緣何還如此不警惕,李眠兒暗道,聽聞她二人打算回頭,不由悄悄地往側道里移了一步,“喀哧”一聲!
“誰?”假山另一側的二人十分警覺地喝問。
那聲脆響卻是李眠兒不小心一腳踩中的一片枯葉碎裂聲。真是沒運,這大春天的,哪裡飄來的一片枯葉,偏還給自己碰上了。李眠兒着惱,同時心念一轉再轉,靈機想出幾種應對的藉口,於是提了腳……
“湘姐姐,萍妹妹,你們怎麼在這兒?”
李眠兒聞言,忙又縮回腳脖子,借假山遮住自己的身形,又朝後退了幾步遠,立定。
“天天妹妹!”“天天姐姐!”陸氏姐妹齊聲迴應道。
李天天走近前來,“你們姐妹在這兒做什麼呢?”一邊說,她的眼睛一邊還不住朝陸氏姐妹身後的假山洞裡瞧,只是橫豎也沒瞧出什麼道道來,緊接着又問:“兩位姐妹可曾見着我那九姑母?”
“九姑母?”陸湘此刻早已拋開將才的癡怨情緒,專心同李天天攀聊起來,“哦……是九姑娘是吧?不過論輩份看來,我們也得稱她一聲姑母了!”
“可不是麼?你們沒發現她還真有當姑母的潛質麼?”李天天實在憋不住滿腹牢騷,忍不住就順口說出一句編排李眠兒的話來。
陸湘原是要順着李天天的話意接下句的,卻被陸萍插進:“天天姐姐,可是要我們一道幫你尋尋她!想她也就在附近吧!”
陸湘聞言,心知妹妹的用心,馬上附和:“是呀,天天妹妹,將來我們一路出來並不曾撞見她的面,估計她可能還在我們身後的小苑裡。”
“孃親說的對,她真夠不讓人省心的!”李天天聽至此,又埋怨了一句。
李眠兒權當沒有聽到,從道旁矮樹叢中隨意掐了片綠油油的葉子,便邁步朝她三人走去,只有意加重了腳上的力道。
聽到腳步聲,果然三人閉口不言,同時伸長脖子,扭頭看過來,見李眠兒翩然而來,手中捏了片樹葉,置於鼻間輕嗅,一路走一路嗅。
哼,葉子能有什麼味道!見狀,李天天腹誹。
“你跑到哪裡去了?爹孃都擔心死了!就不能好好在殿裡呆着?”李眠兒一走近,李天天便數落起來,那口氣何曾是把李眠兒當做姑母了。
李眠兒看了一眼李天天,簡單地回了句:“走吧!”
李天天只覺得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着實不忿,又當着陸氏姐妹二人的面,纔沒吐出更加難聽的話。
陸萍暗自觀察着這位李家九姑娘,之前在大殿內已經目睹她的風采與膽魄,此時近處看了,更覺她自有一股不可褻瀆的清貴之華,雖只輕吐“走吧”兩個字,卻就是能讓人乖乖地聽從。
一行四人回到酒氣氤氳的殿內,李天天一回到李青梧夫婦身邊,對他二人低咕了幾句,李眠兒遠遠看着,見方氏瞧過來,卻是一臉的不滿,李青梧也轉頭朝這兒只看了一眼,便又回過頭去了。
李眠兒坐在自己的席榻之上,端起案几上的茶飲,無聲地飲着。
“看來這處的獨榻卻是要比本王的席榻來得更自在逍遙!”楚王悄無聲息地來到李眠兒的身後。
李眠兒聞言,擡起頭,先是朝楚王妃的方向掃了一眼,王妃並不曾看過來,於是起身行禮:“楚王的厚愛,青煙心領了!”
“這身衣裳很適合你!”
“只是,青煙一向更爲習慣素裳!”也許是楚王太過平易,也許是楚王主動低下身段示好,李眠兒絲毫不以爲身前的男子,就是當今頗受太宗看重的三皇子。
“過了這三日便好!”楚王對於李眠兒的冷淡不以爲意。
“……”李眠兒不知接下來該說些什麼,她一向不大愛沒話找話地同人寒暄,此時便是如此,楚王問一句她回一句,而楚王忽然來了一句陳述,於是她無話可回了。
“九小姐,平日愛讀些什麼書?”李眠兒的思想,楚王很好奇,一般只讀些《女誡》、《內訓》、《女論語》之類,怕很難念出這般氣魄來。
“無外乎幾本大家都讀的書!”
“那倒是難得你才思敏捷!”
“楚王過獎了!”李眠兒又福身行了一禮。
“喲,難怪沒看着三哥,原來跑這犄角旮旯了!”李眠兒身子將將挺直,就見陳王端着酒杯搖搖晃晃地走過來。
李眠兒回想在花苑裡的聽聞,不由細瞧了一眼陳王,雖說他的身體東倒西歪,然他的眼一直是細眯着的,看着只覺着邪裡邪氣的,卻看不進他的眼眸,想來他的醉意多半是裝的。
陳王明明找楚王搭訕來的,卻偏要站在李眠兒身邊,與她列齊,然後伸手從身後的案几上端過一杯酒,遞給楚王:“三哥,來,今晚還沒好好和你痛快飲上杯呢!”
楚王皺着眉接過酒:“四弟,你今晚喝多了,三哥也只同你喝這一杯!”說完,一飲而盡。
“三哥就是爽快,來!幹!”陳王朝李眠兒這邊斜傾着身子,仰頭乾了杯中酒。
李眠兒聞他一身刺鼻的酒味,卻還往她這邊傾身,不由朝一邊輕輕挪了一挪。
陳王瞥見:“李小姐,真是人不可貌相,今晚好膽量,本王佩服!來,你也飲一杯!”
李眠兒忙端起自己手中的茶盞:“青煙不會飲酒,還請陳王擔待,青煙以茶代酒,敬陳王一杯!”
陳王擺擺手:“這不行,本王敬你,你得喝酒!”
“只是青煙確實不會飲酒!”
“你沒飲過怎知不會飲?”陳王越欺越近,李眠兒不得不朝後退。
“好了,四弟,李小姐這杯,我代她飲了,這杯飲過,你就不要再四處尋人喝酒了!”楚王將李眠兒輕輕拉至身後,將宮人新滿上的酒杯端起,再次一飲而盡。
陳王見此,眉梢眼角都帶笑:“三哥,你究是這李小姐什麼人,如何代得?”
“就憑我是你三哥,我說代得便代得,來人,扶陳王歸席!”楚王招來幾個侍者,令幾人攙扶着陳王,回去席位。
“九小姐,四弟秉性好玩,心眼倒是不壞,將才他也只是同你玩笑!”
他的壞心眼恐怕你不曉得而已,李眠兒心裡想,嘴上回道:“這個青煙省得!”
“那就好,改日,我想就是下月十五,說不定我們又會見面的!到時我領你在皇宮四處走走!”說完,楚王也轉身離開,回前排席面去了。
瞧一瞧殿外的夜色,天也不早了,這宴也差不多該散了,李眠兒輕舒一口氣,感覺離開孃親還有疏影似有很久很久了,已經開始想她們了。
想到疏影,李眠兒瞧瞧自己身前的案桌上,彎腰挑了幾樣從來沒吃過的點心,小心地包在帕中,袖進袖口。